第四十九章郎舅私心占好運 扶倩巧笑作令官(1 / 3)

第四十九章郎舅私心占好運 扶倩巧笑作令官

按說,王捷三在京城,本可住進前海宅子,吃住都是上乘,出入是大舅老爺派頭,比在南京還抖得開呢。可他,卻有自己的打算:一要顯派自己的手腕兒高明;二要飽撈一把,三要盡情享受一番。他對吃喝嫖賭四個字的次序,是倒過來的。在南京,上有老母,下有妻兒,自己又在織造署供職,平時連玩牌,都得躲著藏著。如今,獨自個兒在京城,可要好好自在自在。因此,特意疏通通彙錢莊司賬,住進了前門外陝西巷一家小院。

院主人何老七,原是個大飯莊的廚師。因為攢了錢,年歲大了,不願再在灶門上煙熏火烤中打發日子,便置辦了這所小院。院內花木扶疏,寬綽利落。

當年,京城裏,每到秋闈,有的人家,都願把房子騰挪出來,租給臨時入京的士人。何老七老伴在家時,家中人少,房多。能住進幾個進京趕考的後生,沒準兒還能為女兒物色個好人家呢。沒想到,女兒誰也沒看中,倒看上了雇來幫工打雜的小廝賀小三兒。為此,老伴兒一氣身亡。倒是何老七實在,琢磨著自己這份家業,也得有個接替的,莫如將賀小三兒入贅。心想,“賀”字,字音稍稍變一下,和“何”字也就差不離兒了。幸好賀小三兒乖巧,入贅後,連忙將自己的名字,改成了何小三兒,趕著向何老七叫“爹”,比親兒子還親。哄得何老七不但安心、自在,還把自己燒菜的絕活兒,傳給了他,名曰“何家菜”。自己帶著女兒女婿住在北麵五間,索性把東西兩廂收拾出來,作為寓所。故意多要價錢,倒不是為了多賺錢,而是為了抬高身分。盡管不公開掛牌,但窗戶口吹喇叭,早已名聲在外。外地客人,沒有頭麵人物打招呼,輕易是住不進來的。

如今,這院內,除了親王府的小舅子胡發,福興祥的掌櫃王有生,山西當鋪少老板惲淡,是長住戶外,近日又住進了一位艾公子。

艾公子是瀾平縣縣太爺的大少爺。他老子艾慶雲,因為和鹽梟勾結在一起,專向口外販賣官鹽,又對私搭鹽灶熬煮硝鹽的貧民百姓施加勒索,左右兩手,同時撈錢。在縣太爺的眼裏,鹽就是銀子,顏色又都是白的。所以他自號“鹽海銀雪齋主”。每次落款寫出這個齋名時,就怡然自得地想:有鹽才有味,我身為父母官,和雪一樣清白,鹽雪相映,一清二白,名實相符,樂在其中。

可是,也有人煞風景,為他作了一副對聯道:用鹽煮梅,百姓心酸;

以雪埋銀,千家眼亮。不過,這對聯傳到縣太爺耳朵裏,隻當沒聽見。他一心想要兒子高中成名,便用成堆的銀子,要跟班張能,帶著書童小喚,侍候艾公子進京。不惜重金拜請名師,學會吟詠。艾慶雲明知如今時文是唯一進身之階,但是,要上幹朝廷,名動公卿,還得詩詞酬酢才行。就此,艾公子到京買乖。

跟班張能,是經常跑京津這條道的,京裏情況,甚為熟悉。他為了使艾公子住得寬綽,又想顯露自己的能耐,更主要的,是和自己相好的挨得近,便疏通胡發,住進了何家院。並求胡發為艾公子重金聘請名師,攻讀詩文。

艾公子,年紀輕,有些兒口吃。在瀾平縣,外號叫作“吃吃奶”。到京城以後,因為他生得臉龐渾圓,顏色白淨,所以又有了個新雅號,叫作“艾窩窩”。

胡發自從得了榷運局的差事,便從親王府搬到了何家院。三教九流,廣為交接,茶樓酒肆,常為座上客;王府宅院醜聞秘史,裝了一肚皮。如今,張能為艾公子求師,他立即想到了劉仲溫和徐世庸。前者可以為艾公子測字算命、預卜前程,後者可以教他真才實學、吟詩作賦。自己從中拉線,也可得到不少好處。

他親自領著艾公子拜見了劉仲溫,呈上重禮,求劉仲溫收艾公子為弟子。又在徐世庸麵前說了許多好話,請他每隔雙日,花上一個時辰,來到何家院,為艾公子講解詩詞,出題作文。

艾公子從小拿起筆來就打瞌睡,可是,六歲生日那天,就會和母親、姨兒們打牌了。尤其是搓麻雀,經常會打出“對對和”、“青一色”、“大三元”來,使得艾慶雲夫婦為之驚喜不已。親戚朋友更是讚為天下奇才,將來連中三元,真乃易如反掌。這也是艾慶雲執意要送子進京的主要因由。

王捷三剛住進來時,院裏人出來進去,也沒引起什麼注意。可事隔不到兩天,胡發、惲淡相繼前來拜訪,大有相見恨晚之意。加上艾公子這位有銀子不會花的主兒,小院兒就分外熱鬧起來。長住戶中,隻有福興祥掌櫃王有生入不到他們這一夥裏,每天天不亮就到布莊了,回來時,少說也在子時以後。因而,這位王掌櫃是個什麼模樣兒,眾人都有些說不清楚。

這天一早,王捷三從夢中驚醒,原來夢見一夥人抬著一具棺材,向他走來,他左躲右閃,都躲它不開,差點兒撞在他身上。他被嚇醒了,不覺出了一身冷汗。但隨即一想,棺材、棺材,又是“官”、又是“財”,這不正中下懷嗎?沒錯兒,這是好兆頭!他一骨碌爬起來,口不漱,臉不洗,走出胡同,喚了一輛馬車,便向一家發市的賭場趕來。沒想進門後,除了兩個看門的閑坐聊天兒外,各個房間都悄無人聲。

他往一貫賭通宵的內間走去,一個睡眼惺忪的女子,披著衣服喊他道:

“三爺,您這是要回去,還是剛來呀?”

“剛來。怎麼著?今兒又有什麼喜事兒?”

“昨兒玩了一夜,剛剛散夥。您這會兒跑來找誰呀?有手氣,晚上來吧!”

王捷三掏出懷表一看道:“喲,都巳時了。我還得迎我妹夫去呢。看我這個記性!晚上見!”說罷,又急忙踅了出來,見那馬車還沒走,就又跳上馬車,叫往前海宅子趕去。

…………

王捷三在曹麵前打了包票,又從前海宅子匆匆趕回。他急於要找胡發和艾公子,帶他去找陰陽先生劉仲溫。沒想到,胡發不在,艾公子屋裏又有位客人。同時想到,光靠艾公子,是什麼事兒也辦不成的。正準備出去,找個小地方碰碰手氣,剛好惲淡跑了回來。知道王捷三想出去打牌,忙叫道:

“啊呀,這何家院內現成一局,何勞老兄出去再找?”

“這院裏哪兒夠搭子呀?”

惲淡道:“你,我,艾窩窩,還有胡發,不正好一桌嗎?”

“胡發不在,還不知多會兒回來呢。”

艾公子從窗子裏伸出頭來道:“惲、惲淡兄,胡、胡先生不、不在,找、找隔壁戴、戴、戴公館呀!”

惲淡被提醒,對王捷三道:“三爺,你等著吧,我馬上就來!”說著,一溜煙出去了。

屋內,徐世庸正在給艾公子講唐詩,沒想到這位公子卻把腦袋伸到窗外搭腔去了,不由有些生氣。便站起來,給他留下幾首詩文,顧不上梳梳胡子,便告辭了。

艾公子絲毫沒有覺察,高興得急忙送徐世庸走後,對王捷三道:

“徐、徐老師,真、真開竅!他,他知、知道我、我們要打、打牌,提、提早散、散課!嘻嘻……”

王捷三也笑了起來。

張能知道公子又要打牌,連忙和小喚在屋裏張羅起來。一會兒,隻聽見艾公子在外麵歡叫著:

“來囉!來、來囉……”

惲淡拉著戴昭儀,在胡同口見到徐世庸走出去,便碰碰戴昭儀,指著徐世庸背影道:

“看見了吧?他就是徐之先、徐老兒的侄兒。如今徐老兒已經把玉鳳讓給他侄兒了!哧——,叔侄共妻,亦天下一大奇文也。嘿嘿……!”

等戴昭儀聽明白,舉眼四看,忙問:“哪兒?哪兒?”時,徐世庸早已走不見了。

他們一路笑著進了何家院。

惲淡在院子裏,對王捷三和戴昭儀作了介紹後,便和艾公子一起進到屋裏。張能和小喚連忙沏茶、擺碟子。

戴昭儀笑嗬嗬,對著張能道:“不要忙活了,都不是外人,入局吧,入局吧!”

艾公子樂得忙向桌邊讓:“戴、戴老伯說、說得……對!恭,恭敬……不、不如從、從命!”

眾人在一陣喧笑聲中,走近桌旁,擲骰定東,按點數分東南西北入座。

張能和小喚立即在牌桌斜對角,各放好一把茶幾,擺上煙茶果碟,分好籌碼,退立一旁侍候。

王捷三做莊。沒想到,頭一把就和了,連莊。一麵洗牌,一麵想起做的夢,禁不住精神抖擻。第二把居然又和了,又連莊。戴昭儀和惲淡都笑著祝賀,唯獨艾公子有些慌神,額上沁出了汗珠。

原來,艾公子打脾,總是以常勝將軍自居。一開始就加押。第一把的加押,被王捷三摟了,第二把就加了一倍,又讓王捷三摟了。心中便不自在起來。

惲淡看在眼裏,見張能走到茶幾前添水,便叫道:“張能,你看看我這副牌。”

張能便繞過艾公子,走到惲淡和艾公子的桌角旁看牌。說來也怪,惲淡每打一張牌出來,都被下家艾公子吃了,連吃了三張。……

艾公子這會兒臉也紅了,汗出得更多了,連出氣兒進氣兒都粗了。把屁股挪到椅子前邊,兩肘撐在桌上,眼瞪瞪看著桌上打出的牌。

忽然,“啪”的一聲,從惲淡手指上打出一張“東風”。王捷三忙喊:

“碰!”

沒想到,音尚未落,艾公子卻歡叫著:

“和了、和了!”忙將自己的牌倒了下來。原來他正用“東風”單吊。

王捷三不由氣衝腦門兒。心想,惲淡明明有意喂這小兔崽子。剛想扒下惲淡的牌看,惲淡卻順手將自己的牌推到桌心洗了。

王捷三正想發作,但轉念一想,惲淡如此撮合這小子,必有原因,小不忍則亂大謀。何況這種小場合,輸贏大不了數十兩銀子。這會子,不過是試試昨夜的夢靈不靈罷了,好手氣還在今兒晚間呢。如此一想,心氣倒也順了。便伸手拍拍艾公子肩膀,大聲道:

“好手氣!好手氣!這東風單吊,真是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