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姑娘,今兒你,你不能演!”
雲柔看到柔娘臉煞白,驚詫道:“怎麼了,姐姐?”
“這會子說不清。奴才從未違抗過姑娘,如今時間緊迫,請姑娘答應奴才這一回,奴才便死了,也心安!”說罷,雙膝跪倒在雲柔麵前。
玥兒從未見到鷓鴣如此驚慌,一時也顧不得想別的,連忙伸手扶她道:“姐姐請起,我答應姐姐就是了!”
鷓鴣忙道:“好姑娘,我就說姑娘犯了心口痛的病,不能演了。我得馬上安排玉柔演麗娘去。待我安排妥帖了,再和姑娘說明原委。”說罷,立即起身往前邊跑去。
自從湯興和鷓鴣商量好,設法將玥兒藏入戲班,隻想平平安安,等太夫人北上後,送至曹府,也就功德圓滿了。湯興臨出門時,告訴鷓鴣,京師已為太夫人看好房子,單等陰陽生安宅後,就接老太太了。鷓鴣聽了,自是放心,更加上心上意。調理玥兒。眼下最擔心的,是玥兒小姐的身子,和少夫人一樣,太單薄了。為了使玥兒高興,多進些飲食,鷓鴣想盡了法子,變盡了飲食花樣。
玥兒雖是戲班姑娘的身份,卻一直在領班鷓鴣的照顧下,養尊處優。她從鷓鴣那裏,知道了家遭巨變。但有姑祖母的庇護,又有霑兒哥哥相伴,好像也沒有什麼變樣。
以前,不論做什麼,玥兒自會提到霑兒哥哥。可是,到了京城以後,卻不常提了,就是在鷓鴣提起時,也很少答腔。但有時卻會臉紅,有時卻會含淚。鷓鴣明白,姑娘一天天大了,但願老太太早日北上作主,了卻這一樁夙願,鷓鴣死也瞑目了。
鷓鴣急匆匆重新安排了前麵,顧不得王寶仙和姑娘們“摔盤子”,便向後院走來。一路走,一路恨自己,怎麼糊塗到如此地步?竟然答應玥兒演戲。幸而及早發覺,製止了這場大禍!否則,這兩位小冤家猝然相見,可怎麼交代?不但把他二人毀了,還會落個滿門抄斬呢……
但是,進門見到玥兒,戲裝未卸,立在窗前,眉頭微蹙,癡癡看著窗外,一時竟不知如何開口了。隻覺得腿軟,一下子跌坐在椅上,雙手捧著臉龐發顫。
玥兒感到鷓鴣不支,忙過來扶住她道:“姐姐,怎麼了?”
鷓鴣道:“怨我!都怨我!差點兒闖了大禍!姑娘是什等樣人?怎能拋頭露麵去唱戲?別說讓老爺知道了沒法交代,就是讓老太太、小爺知道了,也沒法交代呀!……”
“他們不會知道的。”
“再說,今天來看戲的,都是少年公子,還有王府的小王爺。姑娘這模樣,這嗓子,萬一被他們宣揚出去,這京城的皇孫貴族,要幹什麼不能呀?……我,我真是昏了頭了!”鷓鴣禁不住捂著臉抽泣起來。
玥兒忙安慰她道:“姐姐別難過了,我這不是沒唱嗎?”
鷓鴣急忙擦幹眼淚,抬頭強笑道:“我沒難過,姑娘,我是怪自己穩不住陣腳。”邊說邊起來,端過一盆臉水道,“來,姑娘,洗把臉吧,把裝卸了吧!”
玥兒順從地過去洗臉。她想著是自己強求登台的,未免也有些兒內疚。
忽聽外麵有人問:“柔娘姐姐,我可以進來嗎?”
隨著聲音,湯經卿已經立在門口了。
柔娘急忙迎過去道:“阿青少爺,您不在前麵看戲,來這裏做什麼?……”話未說完,鷓鴣便覺出自己的口氣,有些走板,便停住了。
湯經卿渾然不覺道:“聽說雲柔姑娘病了,我特意來看看,要請大夫嗎?肖姆媽那裏有藥,我有病,都是她拿藥給我,一吃就好了……”
柔娘道:“謝謝阿青少爺,雲柔姑娘這會子好多了。她平時都有配好的藥放在身邊的。謝謝孫少爺!”
雲柔一邊揩臉,一邊將麵巾取下,對湯經卿微笑道:“我好了!也不是什麼新添的病,還是老毛病。謝謝你!”
湯經卿看到雲柔濕漉漉微微帶笑的臉,又把什麼都忘了。
柔娘道:“阿青少爺坐會兒嗎?”
湯經卿忙答應:“噯!坐,坐!”
柔娘安排他在桌邊坐下,侍候雲柔洗完臉,便出去倒水。
湯經卿見桌上有筆硯詩箋,便站起來看。見詩箋上寫的是:春去春來牽夢魂,
三山二水認前身。
梨花墜地無消息,
剩有青苔空碧痕。不覺吟出聲來。吟罷,含笑問道:“我和姑娘一首,可以嗎?”
雲柔微笑道:“請!”
湯經卿提起筆,便寫道:雁去冰消何處痕,
梅邊柳沿自成村。
天心偏照潭中影,
雲是衣裳月是魂。放下筆,看著雲柔道:“請姑娘指正。”
雲柔微微一笑,拿起筆,在“天心偏照潭中影”的“偏”字上,改成了一個“空”字。
湯經卿見了,心猛地一沉。但是,抬頭看見雲柔含笑的臉龐,沉下的心,不禁又漂了起來。
柔娘進來喊道:“阿青少爺,戲快完了,二掌櫃請孫少爺去陪客人呢。”
湯經卿這才想起前麵廳堂還在唱戲呢,急忙對雲柔道:
“姑娘,這兩張詩箋都送給我吧!”也不等雲柔回話,卷起揣入懷內,便匆匆走了。
鷓鴣問道:“他拿的什麼?”
玥兒道:“詩箋。”
……
湯經卿懷著詩箋,心中說不出一種什麼滋味兒,向前麵廳堂走去。這時,他倒覺著不能從後院唱戲上下場門進去了,便繞到前麵,準備從正門進去。誰知剛繞過來,卻見曹霑從裏麵走了出來。
湯經卿忙迎上去道:“霑兄,怎麼不看了?”
曹霑笑道:“柳夢梅被冤,看得有點憋悶,出來透透氣兒。經卿兄幹什麼去了?”
湯經卿急忙從懷裏取出詩箋給曹霑看道:“霑兄請看,這詩作得如何?這字兒又寫得如何?”
曹霑雙手接過一看,不由愣了一下,問道:“這是誰的大手筆?”
湯經卿道:“不瞞霜兄,這是我家十柔班裏雲柔姑娘寫的。”
“是扮杜麗娘的那位姑娘嗎?”
“今日原是她演。臨開場時,突然舊病複發,就換了玉柔姑娘了。”
湯經卿說著,又將自己和的那張詩箋展出,要曹霑看:“霑兄,看我和的如何?”
曹霑看了,笑道:“簡直是柳夢梅再世。隻是這一字之改,有點莫測了。”
湯經卿聽了,便想向曹霑一吐衷腸。誰知尚未開口,便聽得韻華小五爺叫道:
“啊哈!我說你倆一先一後到哪兒去了,放著那麼好的戲不看,卻跑到外麵說悄悄話兒來了。演得好戲!……”
湯經卿臉不由漲得通紅,急忙將詩箋揣入懷中道:
“哪裏話,哪裏話。”拉著曹霑,便進廳堂看戲去了。
韻華一陣大笑,對著他倆的背影,吟了兩句詩道:總因俊俏成朋友,
識得風流即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