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三章 劉仲溫妙理論陰陽 張宜水別裁糊鳶鷂(1 / 3)

第五十三章 劉仲溫妙理論陰陽 張宜水別裁糊鳶鷂

曹霑這回來到北京,和小時候可不一樣了。什麼地方都想走走,什麼東西,也想看看。北京的風味兒,畢竟與江南不同。新鮮事兒成串,甚至連胡同的名兒,也覺有趣兒。當他知道有些個胡同名兒,還是元、明朝留下來的,便會琢磨當時情景,恨不得也去追尋一番。

他也知道,要趁著老太太還沒北上,老爺整日在外忙公事,自己住在王府的時候,到處去跑一跑,玩一玩。一旦老太太來了,就得聽從老太太的安排,再想這樣自由自在,就不容易了。

他把自己的想法,都和雙燕說了。雙燕覺著小爺想的也對。但是,小爺每次出去,隻要沒有和福彭一道,雙燕就不放心,定要打聽清楚。她就怕曹霑跟著京城一些浮華子弟學壞了。在和福彭、曹霑交往的少年公子來玩的時候,雙燕總在一旁暗暗打量,她覺著湯經卿最好。小爺和這樣的人在一起,決做不出荒唐事兒來。等她從曹霑那裏知道,湯經卿就是湯興大爺的孫子時,一方麵高興,一方麵也不免有些惋惜。

這天一早,福彭被召進宮。曹霑告訴雙燕,要約湯經卿去玩,或許先到羅王府去轉轉呢。

雙燕不解道:“老太太一到,就搬進去了,以後住在裏邊,還看不夠呀?這會兒有什麼可看的?”

曹霑暗笑道:“我要去先給玥兒妹妹找個住處。最好和我們在漢府住的掃花別院差不離兒。”

雙燕沒想到他忽然有了這個念頭,不由暗歎一聲:“好吧,你去看看也好……”心想,這樁事兒可怎麼了啊……

曹霑接著道:“我先去看好了,等老太太一來,我就接妹妹來住在一塊兒,免得太姨和玥兒妹妹來了,由別人胡亂安排。”

雙燕隻得答應一聲:“噯——!”

曹霑約了湯經卿,後隨耕雲和阿狗,便騎馬向羅王府走去。

京師是首善之區,任什麼都要加碼。就拿衣食住行、柴米油鹽來說,比別的地方,價錢都要高些,分量都要差些,摻假都要多些。

又比如,京師缺水,碗口大的水渚,偏要叫作“海子”。分明杯子大的一點水,卻叫它是什麼“潭”。京畿之內,有個十多畝大的荷塘,便成了“什刹海”。東南有個蓮花池子,也被叫作“南海”了。其實,都不過是些積水罷了。

就以“前海”來說吧,這一帶,廟宇相接,柳陰傍岸,周圍廣種花木,夏天是個避暑的好地方,冬天也是觀雪景、撐冰床的遊耍之所。沿著西涯,連著南海,酒樓歌館林立,攤販遊人混雜,風物別具一格,四時都能引人入勝。

大飯莊,有康樂堂、會賢堂,城裏還有聯號,上百桌酒席,也可以置辦;小酒家,有花間一壺軒,不大不小的有杏花村,不管什麼人,到這兒都可以開懷暢飲。

羅王府和曹家老宅子,就坐落在這一帶。

羅王雖是外藩,但夙為老皇帝依重,所以府苑占地十分寬敞,再加上當年造園大手筆,巧為借景,浚湖挖土,堆積成山,引水入園,連接外湖。常言道:水是眼,山是眉。園子有了眉眼,一切都活脫入畫了。

這天,吳老漢正和羅王府門上太監說閑話兒,看見曹霑騎馬來了,急忙迎了過去,高興道:

“哥兒來得正好,三爺三奶奶正陪著陰陽先生安宅呢。來早了,不如來巧了,趁這會兒一道看個全景,豈不是好?”

曹霑下馬,聽到園裏有陰陽先生安宅,便對湯經卿道:“那我們改日再來吧。”便要重新上馬。

吳老漢一把拉住韁繩道:“哥兒別走,請陰陽先生安宅,哥兒正經還是一起察看察看好。這園子又不是咱家的,既然住進去,就該心中有數才行啊。”

吳老漢心想,霑哥兒是正經主子,挑大梁的,偏偏這時候趕來了。老太爺還是在冥冥中保佑著呢。要不,哪有這麼巧的事兒呀……隻是嘴裏沒說出來。因此,硬要把曹霑留下來。

曹霑想了想,問道:“老爺在嗎?”

吳老漢道:“老爺一早就到怡王府去了,安宅之事,交給三爺三奶奶來承辦了。”

曹霑知道曹不在,便和湯經卿走了進去。耕雲將阿狗安頓在門房,便也隨了進來。

園子雖然修繕一新,但長久無人居住,也免不了有些兒陳腐氣味。

曹霑看看兩旁大樹,笑對湯經卿道:“這園子怎麼有點像大廟?”

湯經卿道:“許是長久沒人住的原故。”

耕雲聽了,心想:小爺就會胡想,這麼好的園林,怎麼想到大廟上去了。

走過兩旁大樹,便見曹霏、文苓和羅王府老總管納金,陪著一位飄著五縷銀須的長者,立在垂花門裏“天香庭苑”匾額下麵說話兒。

曹霑拉著湯經卿正想躲開他們,卻聽得文苓喊道:

“霑哥兒,快過來見見劉仲溫老先生!”

曹霑隻得和經卿走過去,向劉仲溫施禮。

老人不由深深打量著曹霑。他身後兩位弟子,看到曹霑和湯經卿,私下讚道:“兩位公子,真是一表人才。”

文苓看到湯經卿,揚起眉毛問曹霑道:“這位是哪個府上的哥兒?”待曹霑介紹後,文苓落下眉毛一笑,心想:家奴後人也會出了這般子弟。便順口問了一聲:“你爺爺好!”

湯經卿忙施禮答謝。

文苓道:“霑哥兒來得好,納金公公,咱們陪劉老先生一路走,一路看吧。”曹霏也連聲附和。

納金正端詳曹霑,聽到文苓叫他,便答應著,領著眾人邊走邊說起來:

“這園子,在北京,不說數一,也該說是數二了。空閑在這兒,就等有命之人來消受呢。可惜的是,王爺沒能晉京,嫡福晉早逝。要是王爺能親眼看到哥兒住進園來,還不定多高興呢……”

納金說到嫡福晉,便看了曹霑一眼。想到羅王命帶克星,先尚郡主,授和碩額附,郡主薨後,續娶曹寅少女,過門不久,又病故了。要是活到今天,那該另是一番光景了……

曹霑雖知道這原是姑姑的宅子,但卻極少聽到講過這位姑姑。沒想到,如今能住到這裏來,也還是很有意思的。便隨著眾人拂柳穿花,向前走去。

走到一個高處,見納金指著講道:

“那邊是石閘橋,這邊是銀錠橋。橋南是箭杆胡同。看到那兒有琉璃瓦的,是明珠府……阿彌陀佛!我們還是先向近處看吧,那兒高處,就是凸晶館,下邊一帶遊廊,便是銀河帶月。”

曹霑聽了,忙問道:“納金公公,聽說這兒不是有‘金環套月’這一景嗎?”

納金看著他笑嗬嗬道:“有,有!這下邊就到了。”說著,便領著大家走到一座石山前,向一山洞走去。邊走邊道:

“這是仿照行宮的月牙池造的。月牙池的月亮,是初三、初四的,這兒的月亮,是十五、十六的。要在十五的夜半亥時來看,石山的月洞門,正好對著天上的月亮,周圍還空著一個圈兒。正因為這樣,才叫‘金環套月’呢。”

曹霑輕聲問湯經卿:“今幾兒了?”

“初九。”

“咱倆都記著,十五夜裏來看。”

文苓把曹霑的動靜看在眼裏,微笑道,“不是每一個十五夜裏都能正正看到的。一年隻有一回,納金公公,是麼?”

“是,是!三奶奶說得對。每年隻有十一月十五亥時,才對得正正的,一年隻有一次。”

這時,卻聽得劉仲溫老先生洪鍾似的聲音,慢條斯理地說了起來。

原來,這劉仲溫,自詡是劉基的後代,也是青田人。對京華的典故史實,可以說是了如指掌。他對羅王府,也是早有所知的。這次王捷三通過胡發,重金聘請他到羅王府看風水、安宅,自是樂意,便帶了兩個得意弟子前來。沒想到偌大個羅王府,主事的卻由一個婦人出麵,不免有幾分不悅。但從曹霏渾身散了似的骨架上看,也不是擔擔子的人。倒是納金還有些分量。他一麵對身後兩個弟子,一麵對眾人道:

“當年造這園子的,確是一位大師,稱作‘園林觀止’,不為過也。不過,恕山人直言,大家雖尚未領略園林全貌,已可看出,這園子是著意模仿江南了。又加以人工鋪排,便難免現出一派陰柔之氣了。”

弟子應聲道:“師傅說得極是!請教師傅,該如何禳解呢?”

曹霏也道:“這園子是過於秀麗,請教老先生,應如何克服這陰柔之氣呢?”

劉仲溫道:“天地之間,二氣存焉。園林水木,概莫能外。精忠之柏,枝條南向,溫熱之湯,回漾東行。又比如,天有冰雹,以炮轟之則解;野有霧氣,以草焚之則散。蓋陽氣盛,則陰氣消。鎮邪以正,逢凶化吉,萬事萬物,得之在手!”

眾人都屏息聳肩聽著他這篇議論,雖然莫測高深,但也覺句句在理。便都趕著問有何鎮法?

劉仲溫將一雙炯炯有神的眼睛微微眯起,仰頭道:“此事,在府上可謂至易!要另換一個門戶,可謂至難!常言道:陰製於陽,元亨利貞,九五為尊。如能求到禦筆,賜寫一個‘福’字供奉在這裏,那麼不動一草一木,不需禳解符籙,便可保‘堂開燕喜,門臨五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