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怡親王居然駕到,用上豈不正好。
開席前,文苓帶著有關人等,再查看一遍膳事安排,以免席間出什麼差錯。文苓對其他席麵,一掃而過。到了正廳,猛然間,首席台麵上,鬥彩瓷器光彩奪目進入眼簾,文苓不由停了下來。
寶瓶得意道:“三奶奶,這堂瓷器,今日可真正派到用場了!”
誰知,文苓突然變色,指著席麵,聲音發顫,吩咐道:“立即把這台鬥彩瓷器撤下來,和西花廳的那套青花對調!”
寶瓶等人,驚詫地喊了一聲:“三奶奶?”
文苓斬釘截鐵道:“快!殿下就要入席了,馬上將這席麵瓷器對換過來!王爺福晉那裏,有我承著。調換中間,若有半點差錯,就不是我能擔待的了。”
寶瓶是福晉心腹丫鬟,吩咐下人,從來以福晉口吻行事,這次在文苓麵前,不得不強忍著,聲音也有些發顫,揀著一個剛進府的小子,大聲道:
“愣著幹什麼?三奶奶吩咐了,還不快去!”
幸好這些人,平時訓練有素,又加上他們都明白,這時手腳麻利,主人都會看在眼裏,記在心上的,升發榮寵,就在這種巧宗兒上咧!……霎時間,七手八腳,將首席上的鬥彩和西花廳的青花,磚對磚、瓦對瓦地掉換過來。
文苓知道寶瓶在王府,是個得力的,轉臉對寶瓶道:“姐姐,這會兒來不及細說,時間緊迫,隻有先斬後奏了。出了差錯,要殺要剮,全由我擔著!”
寶瓶道:“三奶奶說到哪兒去了,我們當奴才的,隻能遵照主子命令行事。三奶奶怎麼吩咐,奴才就怎麼做。”
文苓明知寶瓶話中有話,這時也顧不了許多。問寶瓶道:
“你估摸,這會兒福晉會在哪裏?”
“剛才引著瑚巴夫人見老太太去了,估摸總在女眷那一邊。”
文苓答應了一聲,便匆忙走了。
膳房頭麵太監對寶瓶道:“這全堂鬥彩,是福晉親自囑咐放首席的,怎能由三奶奶來調換呢?”
寶瓶忍住氣道:“三奶奶已經去向福晉稟報了,是禍是福,還不知道呢。你們得隨時做好再換回來的安排。福晉既已將這堂事交給三奶奶承辦,我們能說什麼?”
文苓連走帶跑,在西大廳套間裏,找到福晉。福晉見文苓臉色發白,如此匆忙走了進來,便知有事,忙借口進入裏間密室。文苓隨即跟進,未等福晉問她,便雙膝跪倒在福晉腳下說道:
“文苓罪該萬死!沒請示福晉,擅自作主,將首席台麵上全堂鬥彩,和西花廳的全堂青花對調了。”
“什麼?”
文苓又重述一遍。
福晉不由血往上湧,忍住氣,從嗓子眼裏擠出話來問道:“為什麼?”
文苓感到福晉出氣加重,急忙說道:
“當初王爺、福晉,沒想到怡王殿下駕到。這樣安排,是再好不過的了。可今兒,怡王殿下突然駕到,入席時,全堂鬥彩自會映入殿下眼裏,萬一殿下問起這全堂鬥彩的來曆,福晉呀,是說也不說?……”
福晉聽到這裏,臉色也變了,嘴也張開了。
文苓接著道:“怡王殿下是當今皇上最器重不過的,竟在治河百忙中光臨婚典,自是皇上對王爺福晉莫大的恩寵。萬一在這全堂鬥彩上引起什麼,那,怕就要因小失大了。文苓猛然想到這層,可是,事不宜遲,顧不得先來向福晉請示,就擅自撤換過來。文苓罪該萬死,請福晉發落!……”說罷,低下頭來,伏地不起。
福晉聽罷文苓一席話,連忙雙手拉起文苓,撫慰道:
“我的兒,多虧老太太將你推薦來了,否則,還不知會釀成什麼大禍呢!快起來吧,開席這一攤子,還等著你呢。是我忙昏了,隻顧為小王婚典增添光彩,就沒想到咱們如今的處境了。換得對!多虧你想得周全!等忙過這陣子,要老太太好好賞你,我還要敬敬你呢!”
文苓一邊整理麵容,一邊道:
“福晉不是成心折文苓嗎?隻求福晉看在我年輕不懂事的份上,不怪罪下來,便是我的福分了。今後,隻要文苓真能為福晉分憂解悶兒,做點有根有底的事兒,文苓便心滿意足了。馬上就要開席,文苓告罪,得先去了!”
“好,好!去吧,去吧!什麼事兒,但凡你想周全了,就辦!有不聽提調的,隻管報上來!”
“謝福晉!”
文苓請安後,便急忙走了出去。
筵席開過,美酒佳肴,應有盡有,賓客一片讚揚之聲。這時,文苓才覺得腿軟,和寶瓶打了個招呼,披上大氅,便往自己房中走去。
福晉接她來籌辦婚宴,知她平時睡覺,特別驚醒,四周不能有絲毫響動。因而,在王府一個最幽靜的處所——百花溪深處,為她安排了一套臥室。她也隻帶了貼身丫鬟桃紅侍候。盡管文苓知道,自己搬來王府這些天,為曹霏和柳綠開了方便之門,但畢竟福彭大婚是頭等大事,也就顧不得其他了,隻要曹霏不再鬧出別的事兒來就萬幸了。
文苓從花天酒地、猜拳行令的喧鬧聲中出來,北風吹著,有點刺臉,但還是覺著精神一爽。
今天王府內外,燈火齊明,如同白晝。百花溪深處也不例外。文苓一路走來,確實清靜。通過長廊,走進倒廈,未見桃紅出來迎她,便喊了一聲:
“桃紅!”
還是未見她出來,不由道:“這丫頭,幹什麼去了?”
話才說完,隻聽得咯咯咯咯一陣笑,從裏屋傳了出來,嚇得她毛孔都豎了起來。隨著笑聲,隻聽得嬌裏嬌氣、懶洋洋的聲音道:
“你這位三奶奶也忒厲害了!外麵那麼熱鬧,還把個桃紅扣在屋裏守空房。是我要她到前麵看熱鬧去了,她不敢走,還是我拍了胸脯,她才猶猶豫豫地走了……”
文苓一聽,原來是那位無法無天的大格格。連忙跨進裏屋,眯眼一掃,笑道:
“我的好格格,放著開鍋似的場麵不在,摸到這兒來幹什麼?”
大格格斜倚在枕上,眼睛半睜半閉道:
“都膩歪死人了!和那幫福晉命婦待在一起,不是說祖宗的汗馬功勞,就是議論誰家新得的奇巧愛物兒,眼睛專盯在別人身上。我這人,你是知道的,越是瞧我礙眼,我越來勁兒!這不,和醉公幹了三大盅山西汾酒,也沒把我怎麼了!咯咯咯咯……”又笑了起來。
“格格居然飲起汾酒來了,佩服,佩服!我可不行,才飲了一小盅,就上臉了,嚇得我再不敢喝。”
大格格伸了一個懶腰,乜斜著文苓道:
“曹霏也來這兒住嗎?”
“福晉接我是來辦事兒的,又不是來住家的,他來做什麼?”
“那你獨自個兒還看這——?”大格格說罷,倏地,從枕下抽出了一本書來。
文苓立即過來搶。
大格格將書藏在身後,笑著盯住文苓臉上的兩顆小白麻點兒。
“快快從實招來!挑這麼個幽靜地方幹什麼來著?我告訴三哥去!”
文苓冷笑道:“你去告吧,就是為了拴住他!要不,他獨自個兒在家,還不知怎麼亂乎呢!”
大格格又是一陣笑道:“我的三奶奶,虧你真是聰明一世,糊塗一時了。像曹三爺那樣的人,莫非一部書就把他治住了?比這有趣兒的,多著呢!哪天我帶來給你瞧瞧!”
“我可不稀罕!好端端的人,幹啥要那麼下作?……”
沒等文苓說完,大格格叫起來道:
“哎喲,我的好三奶奶,今兒怎麼在我麵前假撇清起來了?你和三爺的那些事兒,當我不知道呀……”
“知道什麼?”文苓明問暗堵,一雙吊在眉梢的細長眼,緊緊盯住她。心想,這個騷貨,仗著祖上立過汗馬功勞,便肆無忌憚起來。可你家,從趙固山進關那天起,不但不能打江山,而且隻能敗江山……
大格格不動聲色,懶洋洋地半睜眼,也瞅著她笑道:“你真要我說出來?……”
文苓這時才知道,可遇著對手了!正琢磨如何來對付,寶瓶進來叫她,說老太太等著她去點戲碼呢。
文苓乘此下台,對大格格殷勤道:
“你今兒別走了,咱倆好好嘮閑嗑兒!”
“看吧……”大格格百無聊賴地應了一句。
文苓走出來時,心想,這隻貓兒居然吃到我這兒來了,我這兒可沒好玩意兒給她留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