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解釋〕,鴛鴦之屬,金雀釵也。上兩首皆以妝為結束,此則以妝為起筆,可悟文格變化之方。“水紋”以下三句,突轉入寫景,由假的水鳥,飛渡到春池春水,又說起池上春花的爛縵來。此種結構正與作者之〔更漏子〕“驚塞雁,起城烏,畫屏金鷓鴣”,同一奇絕。“水紋”句初聯上讀,頃乃知其誤。金翠首飾,不得雲“春池碧”,一也。飛卿〔菩薩蠻〕另一首“寶函鈿雀金,沉香閣上吳山碧”,兩句相連而絕不相蒙,可以互證,二也。“海棠梨”即海棠也。昔人於外來之品物每加“海”字,猶今日對於舶來品,多加一“洋”字也。
上雲“”,下雲“春池”,非僅屬聯想,亦寫美人遊春之景耳。於過片雲“繡衫遮笑靨”乃承上“翠翹”句;“煙草黏飛蝶”乃承上“水紋”三句。“青瑣”以下點明春恨緣由,“芳菲”仍從上片“棠梨”生根,言良辰美景之虛設也。其作風猶是盛唐佳句。“瑣”訓連環,古人門窗多刻鏤瑣文,故曰瑣窗。曰青瑣者,宮門也,此殆宮詞體耳,說見下。
杏花含露團香雪。綠楊陌上多離別。燈在月朧明。〔解釋〕“杏花”兩句亦似夢境,而吾友仍不謂然,舉“含露”為證,其言殊諦。夫入夢固在中夜,而其夢境何妨白日哉。然在前章則曰:“雁飛殘月天。”此章則曰:“含露團香雪。”均取殘更清曉之景,又何說耶?故首兩句隻是從遠處泛寫,與前謂“江上”兩句忽然宕開同,其關合本題,均在有意無意之間。若以為上文或下文有一“夢”字,即謂指此而言,未免黑漆了斷紋琴也。以作者其他〔菩薩蠻〕觀之,曆曆可證。除上所舉“翠翹”、“寶函”兩則外,又如“鳳凰相對盤金縷,牡丹一夜經微雨”,殆較此尤奇特也。更有一首,其上片與此相似,全引如下:“牡丹花謝鶯聲歇,綠楊滿院中庭月。相憶夢難成,背窗燈半明。”一樣的講起夢來,既可以說牡丹,為什麼不可以說杏花?既可以說院中楊柳,為什麼不可以說陌上楊柳呢?吾友更曰:“飛卿〔菩薩蠻〕中隻‘閑夢憶金堂,滿庭萱草長’,是記夢境。”
“燈在”,燈尚在也,“月朧明”,殘月也;此是在下半夜偶然醒來,忽又朦朧睡去的光景。“覺來聞曉鶯”,方是真醒了。此兩句連讀,即誤。“玉鉤”句晨起之象。“妝淺”句宿妝之象,即另一首所謂“臥時留薄妝”也。對鏡妝梳,關情斷夢,“輕”字無理得妙。
竹風輕動庭除冷。珠簾月上玲瓏影。山枕隱濃妝。綠檀金鳳凰。兩蛾愁黛淺。故國吳宮遠。春恨正關情。畫樓殘點聲。
〔解釋〕“竹風”以下說入晚無l,憑枕閑臥。“隱”當讀如“隱幾而臥”之隱。“綠檀”承“山枕”言,檀枕也;“金鳳凰”承“濃妝”言,金鳳釵也;描寫明豔。“吳宮”明點是宮詞,昔人傅會立說,謬甚。其又一首“滿宮明月梨花白”,可互證。歐陽炯之序《花間》曰:“自南朝之宮體,扇北裏之倡風。”此兩語詮詞之本質至為分明。溫氏〔菩薩蠻〕諸篇本以呈進唐宣宗者,事見《樂府紀聞》。其述宮怨,更屬當然。末兩句不但結束本章,且為十四首之總結束,韻味悠然無盡。畫樓殘點,天將明矣。
二韋端己〔菩薩蠻〕五首
韋氏此詞凡五首,實一篇之五節耳,而選家每割裂之:如張氏《詞選》,周氏《詞辨》,成氏《唐五代詞選》,均去其“勸君今夜須沉醉”一首,大約以其太近白話,俚質不雅也。胡適之《詞選》則一反其道,節取中間三首,又刪去其首尾“紅樓別夜堪惆悵”、“洛陽城裏春光好”兩章,大約又嫌其太不白話也。此等任意去取,高下在心,在選家自屬難免,不足深論。惟此詞是一意的反複轉折,今如此翦截,無乃枉費心力乎。
將本詞各章串講,原皋文之說也。皋文、複堂之說溫飛卿〔菩薩蠻〕亦用串講法,對於溫氏之詞我實在尋不出它們的章法來,所以盡管張、譚兩家說得活靈活現,“此感士不遇也,篇法仿佛《長門賦》而用節節逆敘”,“以《士不遇賦》讀之最確”,卻終不敢苟同。對於韋詞,私心卻以為舊說不無見地。此非兩歧也,言各有當耳。溫、韋各做各的詞,原不妨用兩種看法去看的。
惟皋文仍有可笑處,既曰篇章,則固宜就原詞上探作者之意,斯可耳。今則不然,先割裂之而後言篇法章法,則此等篇法章法即使成立是作者的呢,還是選家的呢?豈非混而不清?豈非削趾適屨?故任意割裂已誤,任意割裂以後再言篇章如何的神妙,乃屬誤中之誤。竊雖依附前人,對於此點未敢苟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