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2 / 3)

〔舊評〕周止庵《宋四家詞選》評曰:“不過桃花人麵,舊曲翻新耳,看其無情入,結歸無情,層層脫換,筆筆往複處。”

夏孫桐(閏庵)評曰:“清真平寫處與屯田無異,至矯變處自開境界,其擇言之雅,造句之妙,非屯田所及也。”又專評此詞曰:“後幅景中見情,妙在不說破,其味無盡。”〔淺釋〕以景起,以景結,春景為一篇之樞紐。先述歸來所見,後方點出歸來舊處,倒敘有力。見春物之恬靜,遂想個人當年光景來。第三疊方仔細敘述本事,妙在吞吐回環,欲言又止,神味無窮。“探春”句八字放筆為直幹,以下仍細寫春色,筆有餘妍,閏庵所謂妙在不說破也。

清真詞立意分明,安章停妥,複以細筆襯之,故“愈鉤勒愈渾厚”,在六朝文中可比陸士衡。如本篇“吟箋賦筆”句即一例也。“舊家秋娘”已有美人遲暮之感,忽借玉溪生《燕台》詩,以洛中裏娘柳枝喻所謂“個人癡小”,是逆挽法;昔則紅粉有知音,今則誰伴名園露飲矣,以逗下文又極自然沉著。周氏所謂脫換往複,殆即此意耳。全集諸篇類此正多,可以隅反。

瑣窗寒

暗柳啼鴉,單衣佇立,小簾朱戶。桐花半畝,靜鎖一庭愁雨。灑空階、夜闌未休,故人剪燭西窗語。似楚江暝宿,風燈零亂,少年羈旅。遲暮。嬉遊處。正店舍無煙。禁城百五。旗亭喚酒,付與高陽儔侶。想東園、桃李自春,小唇秀靨今在否。到歸時、定有殘英,待客攜樽俎。

〔舊評〕“似楚江”三句,周止庵曰:“奇橫。”夏閏庵曰:“此處情中帶景,所以不薄。”〔淺釋〕“暗柳”句逗春暮欲雨光景,“單衣”兩句出人物環境,“桐花”兩句初雨。以後從夜雨說到話雨,又從話雨想起昔年楚江羈旅況味來,筆筆虛摹,筆筆宕開。至“夜闌未休”尚係實景,“故人”句已幻,用玉溪生“何當共剪西窗燭,卻話巴山夜雨時”詩(陳注失引,卻錄溫飛卿《舞衣曲》“回顰笑語西窗客”,殊失作意),原典亦正虛說,了不牽強,以散文釋之,當曰:“安得故人剪燭西窗語耶。”是非實筆也。“似楚江”三句則幻中之幻,此周氏之所以目為奇橫歟?蓋當時之境本係暮年寂居,豈有情人西窗話舊耶?雙棲已為幻想,忽由此境轉想少年羈旅情味。杜詩曰:“風起春燈亂,江鳴夜雨懸。”陳注已引。夫同一羈旅也,而少年與遲暮則不同,在似乎極不相幹的詞句生出下片來,卻有水到渠成、絲絲入扣之妙,似疏實密,疏而愈密,此中神理讀者所宜深思潛玩也。

後片極為容易,“遲暮”點出,與“少年”作偶,章法大開大合。以前蕩漾遙遠,一語即歸本題。以下點寒食節令,落落大方,不落纖巧。“想東園”以下直貫結尾,一氣嗬成,自為清真之慣技,固一篇之警策也。意謂春光晚,尚有殘英可陪樽俎,而小唇秀靨則何如耶?著一“否”字,又著一“定”字,在有意無意間。“定”字有“或”、“應”的意思,卻較重,亦半虛半實也。杜詩“聞汝依山寺,杭州定越州”是其例。〔瑞龍吟〕詞,周評雲:“不過桃花人麵,舊曲翻新耳。”此曲亦然,襲故彌新,以“創意之才少”病清真,此不知清真者也。

前片似雨甚,後片不複照應。“正店舍”以下隻說空逢令節,無緒嬉遨,本未作描寫,自不必再點雨景。汲古閣本題為“寒食”,前疊寫雨,想係即目,然據《荊楚歲時記》:“去冬節一百五日,即有疾風甚雨,謂之寒食。”於即景之中仍寓貼切本題之意。

滿庭芳夏日溧水無想山作

風老鶯雛,雨肥梅子,午陰嘉樹清圓。地卑山近,衣潤費爐煙。人靜烏鳶自樂,小橋外、新淥濺濺。憑欄久,黃蘆苦竹,擬泛九江船。年年。如社燕,飄流瀚海,來寄修椽。且莫思身外,長近尊前。憔悴江南倦客,不堪聽、急管繁弦。歌筵畔,先安簟枕,容我醉時眠。〔評〕陳亦峰《白雨齋詞話》曰:“烏鳶雖樂,社燕自苦,九江之船卒未嚐泛,此中有多少說不出處,或是依人之苦,或有患失之心,但說得雖哀怨卻不激烈,沉鬱頓拙中別饒蘊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