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定”、“韻”顯係兩字,而在歌唱上未必不是很近似的聲音。古人和作乃兼和其聲,非僅和其詞也。吾故曰,欲探詞源,非尋其聲不可,若聲不可尋,則詞終不可複也。本書邵瑞彭君序亦良多誇飾。序之有溢美,常也,況在師弟之間,其假借之也亦宜。今其言曰:“綴學之士若由美成之格律進而治唐、宋諸大家之格律,並由詞之格律進而治詞之音律,行見前人《碧雞漫誌》、《樂府指迷》等書,將以糠塵垢視之,即萬《律》戈《韻》亦成附綴縣疣矣。”洵大言不慚已。楊君之業未央,異日之度越萬、戈二書,容或可能,乃欲以塵垢糠視宋、元之篇耶。此非謂後賢才力必劣於前修,乃塗轍既窮,斯攀緣乏術。邵君曰:“行且進而治之。”吾不知將何由而進,如何而治之也。語曰,如有所譽者其有所試矣,獎借之可也。獎借之而過當,失其實矣。
竊謂事最平庸,無煩曲說。清真重押“靜”字,算誤押否,不得而知,即謂疏於律,亦非甚誤。(後之南北曲皆不忌重韻。)三家並和“迥”字,不必本於周,殆有應求之感。《曆代詩餘》作“深”者,則後人以三家妄改《清真》,與〔還京樂〕方詞原作“沉醉”,而《曆代詩餘》本乃後人依《清真》原唱妄改為“深際”同。此即楊君之前說。然以原詞改和作之非,楊君知之;倒過來呢,以和作改原詞之非,則不知之,未免暗於鄰類已。欣逢建國三十周年盛典,此書編撰未必完善,難為野芹之獻。現就選注經過中的聯想,略談個人對古典詩詞怎樣欣賞的看法。
若要欣賞,必須先有相當的了解。注釋可以幫助或增進了解卻是有限度的。
(一)恐不能沒有錯誤。
(二)即使不錯,對原文仍有些差距,不盡密合。因每個字、詞,各有一定的意義、聲音。若舊注所雲“某者,某也”,或“某讀若某”,隻是比擬並非同一,不都能互換。
(三)凡注釋總逐字分句,即非支離,亦近破碎,篇章之意還要憑自己體會。簡單地講,解釋雖明,仍須自學,自學為主。譬如跛者走路靠拐棍,邁步還得自己來。
自學之法,當明作意。要從創作的情形回看,聯係作者與讀者。作者怎麼寫,讀者怎麼看,似乎很簡單。然於茫茫煙墨之中欲辨眾說之是非,以一孔之見,上窺古人之用心,實非容易。
概括地看,創作的過程由內及外,誦習的過程由外而內,恰好相似,隻是顛倒過來。但經過一往一複,卻不一定回到原來的點上。因為作意並非單純的,有本義與引申之別。本義者意在言中,引申者音寄弦外。讀者宜先求本義而旁及其它。亦可自己引申,即浮想聯翩與作者的感想不同,固無礙其為欣賞也。近人《迦陵說詞》於這一點說得明白:創作者所致力的乃是如何將自己抽象之感覺、感情、思想,由聯想而化成為具體之意象,欣賞者所致力的乃是如何將作品中所表現的具體之意象,由聯想而化成為自己抽象之感覺、感情與思想。
其所謂聯想,亦由此及彼,與引申義近。以彼此今昔聯想不同,作品流傳遂生生不已。讀者見仁見智,原不必強同,隻後人之假想不容取代作者之用心。欣賞當以了解為前提,本旨重於引申,此一般皆然,初學尤宜注意耳。
閱覽分精讀、略讀,吟誦分朗誦、吟哦。目治與耳治,不可偏廢;泛覽即目治,深入宜兼口耳,所謂“聲入心通”也。談到此點,仍回溯創作的情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