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出手(2 / 3)

“是啊,顏大市長,你哪天對我們這些客商不理睬了,我就到北京去上訪。”謝靈遠笑哈哈地開玩笑。

顏渝民哪有心思開玩笑,切入正題:“今天把你們叫過來,是有事要談的,一件你們不想做但又必須做的事!”顏渝民說著,歎了一口氣。

“什麼事讓顏市長這麼為難?”謝靈遠預感到什麼。

“你們知道我剛從哪裏過來嗎?”顏渝民望著對麵兩個人,冷冷地問。

陳碧羽莞爾一笑:“你顏市長能去的地方可太多了,這興州城可是你的地盤呀!”

“大小姐,我可是從你老爺子那兒被罵回來的,現在他都把刀架到我脖子上了!”顏渝民垂頭喪氣地喟歎。

“什麼意思?”謝靈遠覺得顏渝民話裏有話,而且一定與自己有關。

“退房!”顏渝民這回響亮地說出兩個字。

謝靈遠一臉困惑:“退房?”

“沒有任何商量的餘地!”顏渝民的口氣更強硬。

謝靈遠兩隻眼睛瞪得滾圓:“說得輕巧!你知道這一退,我得損失多少嗎?”繼而又轉向陳碧羽,“碧羽,你家老爺子真是個非常不講理還很霸道的人!”

“謝總,我知道你很委屈,被那個工頭給坑了,可你不是安排人驗收過那兩幢房了嗎?怎麼還出這麼大問題?”顏渝民指責謝靈遠。

謝靈遠反駁道:“我那算什麼驗收,市建設局不是還沒驗收嗎?”

“那你幹什麼那麼著急售房?”顏渝民追問。

“現在哪家不是這樣?再說,預售證也是你們發的呀!顏市長,這話就甭說了,我還是那句老話,購房戶要計較,應當找那工頭,不該盯住我。我也是受害者!”謝靈遠激動地抬高了聲音。

顏渝民很想告訴謝靈遠他才是受害者,礙於情麵,還是盡量保持低緩的聲音:“老謝,你怎麼還一根筋呀!我不是再三和你說了嗎,人家是從你這買的房,當然應當找你。告訴你,今天咱們親兄弟明算賬吧,陳省長給我下了死命令,如果我這兒再不處理到位,就由省政府直接依法處置了。我想,今天我們不是商量要不要退房的問題,而是商量該怎麼退房才能保證你這兒不受太大的損失!”

謝靈遠在官場上閱人無數,眼前的境地他已一覽無遺。顏渝民話都說到這地步了,接受退房這個事實看來是他唯一的選擇。他重重地歎了一口氣,望了望陳碧羽。

“我老爸真是太平洋警察,我們接受不接受退房關他什麼事!實在不行也可以通過司法途徑呀,要他來多管閑事!”陳碧羽忿然發著牢騷。她坐在那兒是又羞又恨,覺得老爸陳至民在她下海這件事上,簡直就像驅不散的冤魂,追得她疲累萬分。

“小羽,你可能不知道,那些到省政府上訪的購房戶已經把賬算到你爸頭上了。他們以為你在謝總公司,謝總就是你爸招來的商,那麼多人在省政府大門口公然攻擊你爸大搞官商勾結、腐敗受賄。你說,老爺子受了這樣的不白之冤,能不生氣嗎?”顏渝民解釋道。

陳碧羽無話可說。她本來想在謝靈遠麵前表露一下自己的忠心,現在聽顏渝民這麼一說,不知道說什麼好了。她轉換至發愣的狀態,內心幽幽地生出一絲自責。

謝靈遠到底是在商海摸爬滾打多年的人,很快就將自己的情緒穩定下來了。他看顏渝民的目光也不再那麼急躁和氣憤了,說出的話似乎也變得入情入理起來:“顏市長,按理說我謝某人不在乎這兩幢樓的利潤,也隻當少拿一小塊地。可你知道,被這些購房戶一鬧,就是我花大價錢修好這兩幢樓,篤定也沒法賣了。我現在不求賺錢,隻求不虧,這個利益你總該保護我吧?那些房收回來後,賣給誰呢?”

“謝總啊,這個事我不會袖手旁觀的,你和碧羽的麵子我都要給。咱們都認真想一想,看看有什麼好辦法。你呢,這幾天趕快把錢先退給購房戶,拖一天,陳老爺子就要遭受一天不白之冤。雖說老爺子對碧羽對你這兒都不關心,但我們總不能讓他擔個不清不白的名聲,這樣會要他命的。還有啊,你們一定要在修房上下點真功夫,全框架的房倒是不會倒,但總得修好,以防還有人在這上麵大做文章。謝總,你在興州是要賺大錢的,可不能因小失大呀!”顏渝民軟硬兼施,邊說邊站了起來,擺出一副要送客的樣子。

謝靈遠突然像換了一個人似的,不知是自己想通了,還是聽出了什麼話外音,爽快地說:“好吧,顏市長,你的指示我照辦!還是那句話,在興州,我謝某包括碧羽,都得靠著你。怎麼樣?晚上我給你壓壓驚,因為我讓你被陳老爺子訓斥了一頓,兄弟心裏過意不去啊!”

“好吧,晚上聯係。再不你把章磊也叫上,咱們好好喝兩杯。”顏渝民見謝靈遠態度轉變過來了,便笑著應道。

陳碧羽晚上和謝靈遠、顏渝民、章磊吃過晚飯後,就回家了。

最近陳碧羽和章磊走得越來越近,與趙亮偉已久不聯係,有所生疏。自上次邀請趙亮偉參加慶功宴遭到拒絕後,她一直沒有主動找過趙亮偉。趙亮偉一次要約她吃飯,也被她拒絕了。趙亮偉請客吃得太普通那還是另外一回事,關鍵是陳碧羽覺得,趙亮偉這個人越來越像他請人吃的那些菜,清湯寡水,索然無味。他們之間似乎很難再找到共同語言了。

現在陳碧羽和章磊、顏渝民、謝靈遠他們三個常在一起。他們三個男人之間的關係已不需要她去潤滑,仿佛已產生了一種固有的默契。顏渝民的目的已經達到,他已經通過章磊和章建斌接上頭,跨進了章建斌的圈子。顏渝民花在章氏父子身上的費用,大多都是謝靈遠給他出的。謝靈遠一方麵為顏渝民服務好,以求不斷在興州拿地,另一方麵,他也緊緊圍著章磊轉,根本目的是為了拓展江淮的房地產市場。為此,陳碧羽也拜托過章磊了,章磊已滿口答應,說隻要一有機會就操作這件事。上次慶功宴由於有趙亮偉的對比,陳碧羽對章磊的看法已經發生了根本轉變,現在看章磊這麼爽氣地願意出手相助,她對章磊有了更強烈的好感。現在他們三個又撇開陳碧羽,說是去談事情,陳碧羽估計他們又去找地方不學好了。她有時感到很奇怪,男人竟然把找女人當作一個共同愛好,就連顏渝民那麼老實的人現在也有這種愛好了。就這麼胡亂地想著,陳碧羽已不知不覺將車開到了自家別墅門口。

坐在車裏看著自家的小樓,陳碧羽突然湧出一種煩躁的感覺。她有點茫然,不知道為什麼自己在這世上總難進入最佳狀態?她在國土廳上班時整天安逸輕閑,那時她為自己沒有更多的錢適應現代生活而失落,而如今她口袋裏有了很多錢,卻還有失落感。難道是因為和父親背道而馳引發這種心理的嗎?難道是因為和趙亮偉越離越遠引發這種心理的嗎?難道是因為感到不再有新的追求引發這種心理的嗎?她覺得都是,又覺得都不是。

下了車,她深深地吸了一口氣,把冬末春初的舒適氣息吸進自己的體內,把省領導別墅區這帶經過眾多參天古樹淨化了的空氣吸到體內,但是,這並未讓她的茫然有所好轉,頭腦依然混濁。不過,現在這種日子,讓她還能保持一點動力和信念的,還是財富和金錢。

抬頭望一望夜色中的蒼穹,天上的星星也在對她眨著眼,用它們的茫然嘲笑她的茫然。陳碧羽突然有一種感受,自己麵對燦爛星空時,多像置身於金山銀海之中,在欣喜若狂的同時,依然很茫然。不是嗎?這滿天的金銀既屬於她,又遠離於她,能不讓她失去方向感嗎?

胡思亂想了一通之後,陳碧羽悄悄打開了院子的門。她知道,十點半以後父母便熄燈休息了。自她下海之後,她晚上一般都在他們休息後回來,每次回來她都要靜悄悄的。穿過四方院子,陳碧羽悄無聲息地轉動鑰匙。打開這個門是客廳,上二樓便是她的房間。

開門以後,陳碧羽被沙發旁獨亮的落地燈燈光一驚!再一看,陳至民坐在燈座旁的單人沙發上,兩眼疲憊無神地看著她。

“爸,您怎麼還沒休息,都幾點了?”陳碧羽驚奇地問,隨手將LV包放在沙發上,腦子裏閃過不祥的念頭。

陳至民籲歎道:“你總算回來了?你看你,一個女孩子,天天都這麼遲回來,還滿身煙酒味!”

陳碧羽不想麵對父親的問題,看到陳至民杯中的水已到底,拿過杯子,將殘茶倒掉,重新放了一些菊花茶在裏麵,從純水機上接了一杯水,麵帶乖笑地放好杯子。

對陳至民,陳碧羽已經好久沒有這種表現了。

她感到父親一定有話要和她說,肯定就是白天顏渝民說的那些事。聽說那些購房戶到省政府聯名告陳至民,陳碧羽當時心裏就有一種自責,也十分痛恨那些購房戶。現在看到父親這麼遲還坐在這裏等她,那種自責感像越燒越沸的水,更為強烈。

“小羽啊,你坐下,爸爸想和你說幾句話。”陳至民有氣無力地說,軟弱的聲音透著幾分蒼老和沮喪。

陳碧羽凝神注視了一下父親,竟然絲毫看不到憤怒的表情,嗅不出硝煙的前奏,依然無精打采。她在想,或許父親已氣憤到極點,或許父親受那些上訪者的打擊太大,現在已經氣焰全無。

“顏渝民今天打電話給你了吧?”陳至民淡淡地問,陳碧羽知道,父親開始談上午上訪的事或者他們公司的事了。

陳碧羽猜想,陳至民輕描淡寫地切入正題,或許是為了讓父女倆能夠心平氣和地進行接下來的談話。

陳碧羽的脾性傳承了父親的剛烈直率,不像母親那樣包容大度。他們父女在一起溝通,隻會是老虎金錢豹,各走各的道。高三畢業時,陳碧羽知道自己成績差肯定考不上大學,她聽從章磊的慫恿,要父親幫她找關係保送上大學。陳至民聽後很生氣,將她大罵了一頓,並告訴她已經幫她考慮好了,準備上電大。陳碧羽聞訊大失所望,大為悲慟,她沒想到老爸在她人生的關鍵時候還這麼死腦筋,表現出一副鋼鐵戰士的架勢。陳碧羽一氣不去上學了,並且在家絕食,把自己的房門關得死死的,決不出來。陳至民也沒和她讓步,就那麼讓她餓了兩天。誰知這麼一來,把陳碧羽的老媽也嚇得哭了兩天。麵對陳至民這頭強牛,陳碧羽的老媽認識到,即使她的眼淚多得把牛浮起來,也難以改變陳至民的決意。於是,她幹脆也加入陳碧羽的隊伍,什麼東西都不吃了。陳至民萬般無奈,麵對兩條至親的人命,隻好放棄自己的原則,找校長要了一個名額,他付出的代價就是讚助學校一百萬。

這在陳至民的內心世界裏完全是一個恥辱,因為他那樣做,就等於以權謀私,拿一百萬公款為自己女兒買了一個上大學的名額。為此他又留下另外一個恥辱,不得不將那位助他一臂之力但他又十分看不慣的市財政局長提拔為副市長。

陳碧羽想,老爸這個人黨性強原則性強,讓他辦一件有損黨員幹部形象的事,等於要他的命。過去他看到她為上大學命都不想要了,才違心那樣做了。現在在下海這件事上,自己又與老爸幹上了,而老爸仍然表現得那麼執著,多少年都沒改。沒想到那些可惡的購房戶竟然肆意誣陷老爸,這讓陳碧羽的心多少有些痛。老爸現在和自己談這件事,自己應該態度乖巧點,起碼不能再讓他動怒傷身。

陳碧羽在三人沙發上挪了挪身子,向著陳至民的位置,然後笑答道:“爸,我全知道了,下午我和謝……我在他辦公室的。爸,對不起,讓您背了黑鍋。”

“小羽,你知道這口鍋有多黑嗎?這口黑鍋多沉嗎?爸爸背著它有多難受嗎?爸爸在領導崗位上工作了這麼多年,從來沒背過這樣的黑鍋。現在不僅是幾十戶購房的群眾要讓你爸爸背這口鍋,而且省委、省政府大院裏不少人也會這麼做,包括全省那麼多幹部群眾可能都這樣認為!”陳至民低沉而有力的聲音像是從胸腔裏掙紮出來的一樣,一出來便撞擊著陳碧羽的靈魂。

陳碧羽聽得出父親的一言一語都被冤屈包裹著,這是一種無法申辯的冤屈,這是一種受過致命重創的冤屈,這又像是一種自作自受、自釀自飲的冤屈。而自己,無疑正是這冤屈的製造者,傷害父親的元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