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是我害了您,讓您這麼難過。”說這話時,陳碧羽的眼淚忍不住流下來,“不過,顏大哥下午已經和我們說好了,這兩天我們就要接受購房戶退房了,事情會向好的方向發展。”
“小羽,你認為房子退了,關於我的傳言就會消失嗎?不會,不會呀!人們隻會認為,我怕了,怕我女兒發財的事被更多人炒作,怕我收受開發商的好處會暴露出來。退房隻是平息鬧房風波的一個手段,而要讓這些傷害誣陷你爸爸的謠言從根本上掐斷,你知道該怎麼做嗎?”陳至民清醒地說著,似乎剛剛從頹萎的狀態中擺脫了出來,懷著對陳碧羽滿滿的期待。
“爸,您……不會是想讓我……從謝總那退出來吧?”陳碧羽猛地一振,一語道破陳至民的難言之隱。
陳至民點了點頭,緩慢而堅決。
陳碧羽噙著淚絕望地搖了搖頭:“爸,這不可能。我現在剛剛找到生活的感覺,您就讓我放棄,您這不是愛我,而是愛您自己!再回到那機械呆板的公務員世界裏,我會很壓抑的,甚至會變瘋。爸,讓我繼續待在那兒吧,哪怕被海水嗆死,我也心服口服!”
陳至民臉上現出了怒容,但是他仍在控壓著:“小羽,難道你沒有發現,你的固執已經影響到爸爸、影響到我們這個家庭了嗎?隻要我在這個位置上一天,你的下海就不會被人認可。你看,如果不是你從中周旋,姓謝的怎麼可能從顏渝民那兒拿到地?可怕的是,現在江淮上上下下並不知道你陳碧羽是頂著我的意願固執地下海獨自去弄地的,而是將你的下海、謝靈遠拿地,包括出現這種危房,都和我的關心、我的腐敗編成一台戲了!我,江淮省的常務副省長,已經變成這一切的總導演了!而我這個總導演又為什麼那麼賣力?都是因為有人給了我一大筆錢!你看,人們的想象多合乎邏輯、順理成章呀!碧羽啊,爸爸的心痛別人不知道,你難道不知道嗎?”
“爸,如果不是您百般阻撓,那塊地顏渝民早就給謝總了,因為我們公司才是最具實力的。您的介入,讓事情變得複雜,也破壞了競爭規則。”陳碧羽是在控訴父親。
“小羽,我那樣做還不是為你好,為我們這個家好嗎?如果顏渝民不把土地給你們,你不就回國土廳上班了嗎?又哪會有今天這件事呢?”陳至民說話的聲音大了起來,他對女兒的不理解越來越不高興。
陳碧羽毫不讓步:“爸,即使那塊地拿不到,我也不會回來的。哪怕不下海到謝總那兒,我也要到其他公司去。海,我是下定了!單位,我是絕不會回去的!”
陳至民啜了一口茶,強壓著心頭的怒火低下聲說:“小羽啊,要不爸爸也讓一步,你暫時先回來。待一年半載後,爸爸給你找個公司讓你下海去,一定找一個比姓謝的那個公司還好的公司。”
“爸,我知道您的脾氣和性格,隻要您還當這個領導,就絕不會在這種事上為我出頭!您隻是想先哄我回來上班,然後再慢慢做我工作。您看看,現在有多少高幹子女不是一門心思在賺錢的?當官怕被人說成‘官二代’,做生意發財是最妥當的了。您再看看,有多少領導幹部不幫子女做生意?這又不違法,大不了有些紅眼人看不慣說些閑話,可這和收禮受賄比起來,又算得了什麼?章磊也在悄悄地發財,他爸是睜一隻眼閉一隻眼,說不準還幫助打打招呼呢。誰像您?我下了海,您不但不關心,還百般刁難,巴不得我一敗塗地!”陳碧羽言之鑿鑿地反駁,陳至民的語重心長沒能換來她的讓步。
“小羽,你是個黨員幹部,怎麼能像社會上的庸人俗人那樣拜金逐利呢?別人怎麼做我或許管不了,但是,我必須管住自己,管好自己的子女!你這種影響黨和政府形象、影響我們這個家庭形象的下海,我是絕不讚成的!”說完,陳至民氣憤地離座而去。
陳至民離開時,他已做出一個決定,這也是他無奈而為之。
陳碧羽當然不知道,她以為父親隻是放棄了和她的不成功談話。
陳碧羽由於昨晚好遲才入睡,一覺睡到早上十點多。這就是下海的自由,這正是她想過上的生活。過去在國土廳上班,就是她這個身份,也不能隨便遲到,想開開小差也隻能上了班後開,想睡個痛快覺那更不可能。即使她無所事事,也得將大部分時間耗在辦公室裏。
醒來後,她便去開門,然而無法打開。她感到十分詫異,便又用力拽了幾下門鎖,仍打不開。她開始放聲叫喊,保姆吳媽很快就過來了。吳媽告訴她,門已被反鎖上,這是陳至民的決定,鑰匙也在他那兒。吳媽還說,早飯已放在裏麵,讓她吃完後餐具仍放那兒,等陳至民回來後開門去取。
陳碧羽氣瘋了,身體像一張皮一樣散癱在床上,稍稍定下神後,她開始回想這到底是怎麼回事。看來,父親昨晚就預謀好了,如果勸說自己回來上班不成功,今天就軟禁自己。她開始摸手機要打電話,手機也沒了。她的房間當初她怕有電話來影響休息,就沒裝電話。陳碧羽變成了一隻籠中鳥。
不對,陳碧羽不是一隻籠中鳥,而是一隻籠中虎。有人說,老虎在籠中被困時間長餓了累了,會自殘的。陳碧羽不知怎麼突然想到了這句話,這時她抬眼看到盛牛奶的玻璃杯和置放點心的瓷器,眼裏有一種異樣的光閃過。她又把吳媽叫了過來,高聲說:“吳媽,你告訴我爸媽,我沒法活了。以後,你要幫我照顧好他們,特別是我媽,我很愛她。”說的時候,陳碧羽在告別詞裏注滿了傷心和絕望。說完,她摔碎杯子和盤子,慘叫一聲,便完全安靜下來。
吳媽慌裏慌張地趕忙打電話給陳至民夫婦,兩個人喪魂失魄、急如星火地趕回來。因為聽吳媽說事情剛剛發生,他們就沒帶人回來,怕鬧得滿城風雨。
陳至民顫抖的手好不容易打開陳碧羽臥室的門,像救火一樣衝進女兒的房間,臉色如一張泡久了的白紙。
打開陳碧羽的房門,他看到了他想象的場景:房間裏被急躁、憤怒布置得很雜亂,杯子盤子化成碎片灑落在地,陳碧羽倒在地上。陳至民急忙扶起女兒,看她的手腕處有一紅痕,旁邊有幾片不規則玻璃片,還好血沒流出來。
陳至民夫婦的心在經過二十分鍾的激烈運動後終於趨於平靜。這時,陳碧羽也醒了。
“都是你!想出這種點子,差點害死女兒!”陳至民的妻子見女兒醒來,轉暈為喜,但也沒放過陳至民。
陳至民無奈地歎了口氣,失敗地走出了陳碧羽的臥室。
陳至民再一次對自己的女兒表現出無可奈何花落去,陳碧羽也繼續花落謝靈遠的公司,父女倆誰也不去觸碰這個話題。隻是陳至民在家裏已很少和陳碧羽說話了,他的那份鬱悶被他深深地藏起來。
顏渝民為減少謝靈遠兩幢樓的損失,拿出了一個他自認為極妥當的方案,這個想法得到了謝靈遠的充分認可。具體辦法是,由興州市政府出資,以適當低於謝靈遠定的價格、高於興州經濟適用房的價格,將那兩幢即將修複好的裂縫樓買下來,作為興州的經濟適用房。這事得一把手市長同意,於是顏渝民向市長彙報,如果同意買,省裏將給予百分之三十左右的補助。市長知道陳至民的女兒在這家房地產公司,而顏渝民也做過陳至民的秘書,沒說什麼,表態隻要省裏給補助,他沒意見。接下來顏渝民要做的,就是去向陳至民爭取市政府購買謝靈遠的兩幢病樓作為經濟適用房的省專項補助。
顏渝民現在隻要一跨進陳至民的辦公室,都會想到上次杯子飛來的情景。這次他仍然是冒著風險來的,估計要有杯子砸他,也是在開口申請補助之後。
陳至民還是臉冷冷地看著顏渝民,就像顏渝民欠他二百塊錢拖了二百年一樣。這是顏渝民意料中的,如果有笑臉相迎,他才會感到吃驚呢。
“關於退房的事,謝總這邊基本辦妥了。為了把這兩幢病樓徹底地處理好,市政府初步商量了一下,考慮到房子問題是分包工程的工頭造成的,而包工頭現在又不見人影,我們又不能不保護開發商的利益,因此決定,兩幢裂縫樓由市建設局負責維修,開發商承擔相應的費用,此後市政府將兩幢樓買下來作為市裏的經濟適用房。因而,我們想向省政府申請些專項補償。您看……”顏渝民鬥膽把話說完,並顫悠悠地遞上蓋有“興州市人民政府”大印的報告。
陳至民看都沒看顏渝民遞過來的報告,仍坐在那默默地低頭沉思,無奈、困惑、猶豫、怨懟、失望的表情一一閃過,錯綜複雜。
過了好一會兒,他才抬起頭,悻悻地說:“渝民啊,小羽的個性太強了,你也不必勸她了,是好是壞最終都是她自己的。這件事就按你們研究的辦,反正省裏對經濟適用房有專項補貼,省會城市傾斜些,看來也沒多大矛盾。”說完,陳至民長歎一口氣,接著頹傷地說,“過兩天,我要打個報告給省委、省政府,向組織上說明小羽下海經商的情況。我陳至民從來沒以權謀私過,今後更不會。我要請組織上對我進行跟蹤監督。”
“您這樣做是不是有點小題大做了?就算對小羽生意上的事適當關心一下,也是人之常情嘛!現在高幹子弟經商的多了去了。”顏渝民想都沒想,脫口說道。看著眼前位高權重的陳老爺子,顏渝民覺得他不僅是被陳碧羽鬥敗的,似乎也被自己挫傷的。
陳至民無力地靠在椅背上:“你呀,也好自為之吧!我看你這個同誌,也夠危險的!以後沒什麼事,不要到我這亂跑了,咱們已經話不投機半句多了。”說完,陳至民揮了揮手,讓顏渝民趕快離開他辦公室。
顏渝民聽了陳至民的話,也感同身受。他夾起包,快步走出陳至民辦公室,尚未關好門,腳下突然滑了一下。他一看,不知是哪個缺德的人吐的一口痰,差點讓他摔了一跤。
陳至民對陳碧羽的無奈和陳碧羽對章磊日益劇增的好感,使陳碧羽產生了想依靠章磊,幫助謝靈遠在江淮下麵市、縣拓展房地產市場的念頭。
連陳碧羽也沒想到,她和章磊一提起這事,章磊便滿口答應了。當然陳碧羽也知道,這其中還有一個原因,那就是謝靈遠近來在章磊身上下了不少功夫。光謝靈遠送給章磊的一塊勞力士手表,就讓章磊難以推辭。
這是一個星期六的晚上,按照謝靈遠和章磊商量好的,章磊把肖子儀、喬愛民、宋長江三個鐵杆兄弟請到了興州一家剛開張的海鮮酒樓來聚餐。當然,他們兩人真正的目的是和三個書記、縣長商量怎麼才能讓謝靈遠到三個縣去拿地。為此,謝靈遠特意帶了一箱五十年茅台陳釀。
酒桌上,陳碧羽感受到了喬愛民、肖子儀和宋長江對自己特殊身份的尊重,但她更看到他們對章磊的那種態度,像是好兄弟,又像是下屬對領導,還像仆人對主人。陳碧羽羨慕地望著章磊,心裏有一種說不出的崇拜。她絕對沒想到,她過去心目中的花花公子、風流貴族,如今在官場上竟然如此威風凜凜。
“三位哥們,我今天之所以要拜托你們給謝總找塊好地,還不完全是看謝總麵子,主要是為了我的碧羽妹妹,為了幫她創業。我和碧羽青梅竹馬,情深意厚,就是現在,她依然是我的夢中情人。”章磊不知是酒喝多了,還是被喝了點酒更加嫵媚性感的陳碧羽撩拔起來的,激情地說道。
陳碧羽聽了臉上更紅,就像又有二兩茅台下肚一樣,嗔怒道:“磊哥,別瞎說了!你再說,就要揪你嘴了!”
“揪吧,揪吧,你揪我開心!”章磊把臉處到一旁的陳碧羽麵前,逗趣道。
陳碧羽當然不會揪,但她用手臂捅了一下調皮嬉鬧的章磊後,臉上的紅雲擠得更滿。
晚飯後,除了喬愛民有急事要趕回去,肖子儀和宋長江在謝靈遠這個東家安排下,每人都找長毛來了個“紅運當頭”。
肖子儀對章磊的精神貫徹落實得最快。正好他手裏有一塊二百畝的地要出手,為了不讓強手參加招拍掛,他特意叮囑國土、規劃部門,讓土地悄悄上市,而且不讓有實力的公司參加報名。 為了對謝靈遠和陳碧羽關照到位,肖子儀又讓部門的人提出了一些製約條件,而那些製約條件在謝靈遠拿到地後,又被悄悄地取消了。謝靈遠在肖子儀的親自關照下,毫不費力地以最低價將那二百畝地收入囊中。
謝靈遠也沒虧待肖子儀,他將紡機廠地段上開發出的房子,又送了一套給肖子儀。這種同一戶型的複式套間,謝靈遠一共留下十套專門用於送禮,這是他送出去的第五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