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黑手(2 / 3)

章建斌決不相信人大主任許相傑給趙錦華和他做出的解釋,說什麼絕大多數省人大常委對傅誌偉同誌不夠了解,就包括幾位大主任恐怕也沒多少熟悉他,不放心呀,怕他擔不起交通廳長這一重任,不行就再選一次吧,省委的意見還是要堅決貫徹執行的,我們盡量做工作,盡可能讓他上。後來,章建斌把人大一位和他有些交情的副主任請到他辦公室認真請教了一下,才知道,原來一切都是許相傑搗的鬼。他私下裏在人大其他同誌麵前不止一次嚷過:“現在省委不把我們人大放在眼裏了,我這個人大主任不做省委常委也就罷了,安排一個必須通過人大選舉才能算數的幹部也不征求一下人大意見,連招呼也不打了,隻要我許相傑在人大一天,就不許任何人有踐踏民意的小動作!”許相傑還說,傅誌偉隻是一個國企負責人,根本不能當好交通廳長,省委選錯人了。

到人大的無論是大主任還是小主任,過去不是省府大員,就是一方諸侯,哪個在江淮都曾呼風喚雨、興風作浪過,本身崗位變動的失落感還沒消除,許相傑這麼一聲吼,他們哪一個不產生共鳴?加上傅誌偉平時一直是一個圍著省委、省政府轉的人,從來沒把人大當回事,更沒有踏過人大的門,用人大有些同誌的話說,他的腦子裏從來就沒有“人民”這兩個字。特別是許相傑,更是對傅誌偉厭惡之極,過去他做省長時,傅誌偉跟狗一樣,許相傑走到哪兒,他就開路到哪跟到哪,可自從許相傑沒當上書記進了人大後,他就和許相傑一刀兩斷了,比陳士美還絕情。這次落到許相傑手裏,豈能輕饒他?

傅誌偉此時才是最絕望的,冷不防被許相傑踹了一腳,他有一種虎落平陽被犬欺的落魄感。他真後悔,當初不該在許相傑受組織上冷落的時候,自己又冷落了他,或許這就是自己政治上不成熟的報應。可痛苦、氣憤、後悔都不能解決問題,唯一的辦法就是要在下次選舉中獲勝。這個時候,他隻有繼續緊緊地依靠章建斌。羅省長已幫不上腔了,因為江淮人都知道,許相傑和羅永明的關係完全是一對矛盾,過去兩人一個是省長,一個是常務副省長,許相傑到現在還認為是羅永明把他趕到人大的,不時和羅永明唱一出對台戲。如果羅永明去找許相傑,傅誌偉敢肯定,他下次的票數必然比上一次還少。

“誌偉,事情弄到這個地步,是我絕對沒有想到的。許相傑這次對你下足了辣手,現在連不少省委常委都對你起了疑心,趙書記也幾次問我在考察中是否遺漏和淡化了你的相關問題。”章建斌坐在自家書房裏的椅子上,聲音顯得很低沉,同時夾雜著濃重的憤怒情緒。

對麵椅子上的傅誌偉也垂頭喪氣,否則他也不會非要在漆黑的夜晚摸到章建斌家裏來商量對策。

傅誌偉抬起頭望著略顯憂慮的章建斌,乞求、可憐的眼光一閃一閃的,萎靡不振地說:“章部長,這事別人幫不上忙了,還得靠您救我了!不管花什麼代價,我都願意一搏,否則,我在江淮還怎麼立足啊!”

“誌偉,你也別太擔心,或許你命中就該有這一劫吧!我們再想辦法就是了。”章建斌寬慰道。

傅誌偉高興地應道:“我就知道,您一定有辦法的。在江淮,沒您辦不成的事。”

章建斌白了傅誌偉一眼:“都什麼時候了,還給我戴高帽!快說說,你都有什麼好辦法?”

傅誌偉繼續溜須道:“我能有什麼法子?這事還得依靠您,我就不信人大這些家夥就沒事求您大部長?”

“關鍵還是要把許相傑擺平!誌偉,這個時候你的錢在許相傑那裏是不可能行得通的,光靠我去和他打招呼恐怕也沒那麼順當。我看……對了,許相傑的兒女都在什麼單位上班,你知道嗎?”章建斌邊思忖邊自言自語,忽然,他仿佛受到什麼啟發。

傅誌偉一副雲霧繚繞的樣子:“您問這個幹什麼?”

“當然有用,你不知道就側麵了解一下。”章建斌賣著關子說道。

傅誌偉想了一下答道:“他有一個女兒,好像在江淮大學工作。還有一個兒子,在財政廳當處長吧!”

“兒子?在財政廳當處長?對,我想起來了,許相傑好像和我說過他兒子的事。好,這下有辦法了。誌偉,你想,許相傑現在心中最大的願望是什麼?”沒等傅誌偉回答,章建斌又接著得意地說。“他現在最大的心願,應該就是讓兒子出人頭地,對吧?如果我幫助他解決了這個大難題,恐怕他就不會再刁難你了吧?”

“我的大部長,您這招太高了!我想,也隻有您才有這種克敵製勝的大智和奇招,誌偉真的十分佩服!”傅誌偉控製不住激動的心情,他仿佛看到了第二次選舉順利通過的喜人場景。

第二天,章建斌不惜屈尊來到省人大主任許相傑的辦公室。

跨進人大辦公大樓的門廳時,章建斌突然意識到這是自己這兩年第二次來,心中不由生出一番感歎:倘若自己日後像轉磨一樣到人大時,還不是和現在的許相傑一樣,整天要麵對四麵冷清和無邊的枯燥?人在官場沒有權力相伴,哪裏還有什麼生機和活力?到那個時候,就純粹是一種陪襯,是殘枝敗葉。難怪許相傑這位昔日的大省長,今日的人大主任,在久經了失權的壓抑後來這麼一招。可以理解,可以理解啊!

章建斌主動到人大跑一趟,讓許相傑感到很有麵子。許相傑正在辦公室裏翻一本雜誌呢,忽聽到外麵走廊上不斷有人大的人和章建斌熱情招呼的聲音,他就知道章建斌是為什麼來的了,心裏不禁湧出一種王者的豪氣和得意。許相傑心想,還是老話說得好:“勝者為王,敗者為寇。”連堂堂的省委常委、組織部長都知道自己這個人大主任的厲害了,看上上下下以後誰還敢爬到自己頭上拉屎?但他卻裝作沒有聽到章建斌的聲音,依然屁股一動不動地坐在那兒,把爺相擺得足足的。

“哎喲,章部長駕臨,榮幸!榮幸!快請坐!”轉眼間,許相傑看到章建斌由省人大辦公廳主任陪著已站到自己辦公室門口,便熱情地打了聲招呼,但他的屁股還是沒有離開椅子。

章建斌笑嘻嘻地坐了下來,看到辦公廳主任關好門離開後,才滿臉陪笑、滿懷愧疚地說:“我的大主任哪,建斌今天是專門來打招呼的。我這個部長當的不稱職呀,到主任這兒彙報越來越少了。這個作風很不好,以後要改!”章建斌說這話時,就像對別人提要求一樣,讓許相傑讀不到一絲誠意。

許相傑心想,你什麼時候來彙報過的,就你這人,看來要改也不可能!不打你一拳不知道疼,疼了才來告饒,恐怕為時已晚。此時,許相傑不但識破了章建斌此行的目的,也下定了決心,決不讓傅誌偉跨進省交通廳的大門,但他卻說的是另一番話:“建斌啊,江淮隻有一個中心,那就是錦華同誌,你這個大部長應該圍繞中心轉呀!這一點,我這個人大主任還是識趣的。對了,建斌同誌,有什麼事你讓下麵的同誌交待一下就是了,幹嘛親自跑過來呢?人大對省委領導的意見還是很重視的,也是講究個執行力的。看看,你這一跑又耽誤了多少重要工作啊!”

“許主任,今天這事不一樣,正因為不能讓下麵人打電話來溝通,所以我才親自登門的。”章建斌說到這兒,故意停頓了一下,他想看看許相傑有什麼反應。但他在心裏卻罵起了許相傑,老混蛋,你還懂得講執行力?你眼裏還有省委?你講執行力我還會跑到你這黴氣十足的地方?

許相傑乜了章建斌一眼,兩眼轉而瞪視前方,陰陽怪氣地拉腔道:“什麼天大的事能驚到章部長?是不是省委又要安排幾個不中用的老頭子過來了?”許相傑認定章建斌是為傅誌偉的事才低三下四上門的,所以他就故意扯上其他事,暗想,你要求我就求吧,何必轉彎抹角呢?不過,即使你費多少口舌也沒用,因為我已懂得一個道理,不與寒霜鬥,哪來春滿園?

“不對,是關於你兒子的事。許主任,你兒子在財政廳吧?”章建斌輕言慢語地回答道。他知道,這個四兩足以撥起對麵的千斤。

許相傑一驚:“我兒子,他能有什麼事?”章建斌這麼突然一說讓他一緊張,就像他兒子出了什麼事一樣。但他很快就鎮定了下來,因為他意識到不會有什麼壞事發生在自己兒子身上。

“是這樣的,許主任,財政廳的領導前一陣向我推薦過貴公子,認為他各方麵都很優秀,請組織上予以關心。大主任哪,你知道我這組織部長說有權也有權,說沒權也沒權。我想,不管別人怎麼說,我也要把這個優秀的處長給推上去,不行就先幹個助理,這個主動權組織部還是有的。本來我不打算把這事告訴你的,但想了想,又怕大主任對我有意見,所以就跑過來了。”章建斌依然輕描淡寫地說著,完全一副公事公辦的樣子,看不出半點要討好許相傑的架勢。他知道,這個時候他越靜,對方才會越動,這個動當然是指心動了,因為章建斌今天來就是要讓許相傑動心的。

許相傑完全懵呆了,他絕對沒想到章建斌是為自己兒子的事而來的!

許相傑到省人大後,唯一的願望就是在官場上最後幾年裏,能將兒子推上政壇。江淮有一個說法,如果在一個地方一個人要算得上是個官,縣裏起碼是科級,市裏起碼是處級,省裏起碼是廳級。許相傑做過省長,現在又是省人大主任,不把兒子弄個廳級,那也算不上從政。許相傑曾若幹次厚著臉找過趙錦華和章建斌,都沒有得到爽快的回答,而是讓他等機會,並還打著官腔糊弄他,說什麼隻要是人才,決不會在江淮被埋沒。每次聽到這些話,許相傑都差點氣暈過去。他在官場這麼多年,也跟別人打了不少官腔,現在有人和他打官腔,他卻實在不能接受。現在,他其實已經放棄這個想法了,因為在碰了幾次壁之後,他已經懂得什麼叫做官場很現實、官場太無情、官情如紙薄。然而,他沒想到章建斌今天竟然送官來了。雖然是廳長助理,其實也就是廳領導了,下麵的事隻要他稍微用用力就能水到渠成。

“建斌,這讓我怎麼感謝你呢?”許相傑起身走到章建斌麵前,向章建斌伸出感激之手、友誼之手、熱情之手。

章建斌把屁股抬起來和許相傑握著手說:“許主任,你這就見外了吧,怎麼能一家人說兩家話呢?我之所以這麼考慮,也是從加強財政廳班子建設的需要出發的。不過,還得感謝許主任,為我們培養了一名德才兼備的好同誌啊!我們組織部門的責任,就是要及時用好人才,發揮人才的最大效能嘛!”

許相傑在章建斌對他提起兒子事情時,其實就一直在用另一半腦子思考章建斌這麼做的用意。他知道,這位組織部長沒那麼好,自己得仔細想想。他清楚的記得,他唯一一次和趙錦華說兒子事時,趙錦華當時回答得也很好,讓他看到了希望。後來之所以沒成功,聽說都是章建斌搞的鬼名堂。許相傑想來想去也沒想到章建斌今天送官上門的理由,最後還是想到了傅誌偉。對,他聽人說過,傅誌偉是章建斌兒子的領導,章建斌是傅誌偉到交通廳的強大的靠山,章建斌一定是為了挽救傅誌偉才來賣人情的。盡管許相傑識破了章建斌的計謀,許相傑卻一點也生不出厭惡,畢竟他將得到自己官場餘涯的最大利益。許相傑這才想起他當時決定不讓傅誌偉順利通過選舉,也有因為兒子得不到提拔產生報複趙錦華和章建斌的心理在推波助瀾。但他僅僅把這個想法當作原因之一,而沒有祈求以此促成兒子提拔。現在喜從天降,鬱結在他心頭的一切障礙都豁然排空。下麵,他就等章建斌為傅誌偉的事向他開口了。這種情況下,他就不得不換一種思維來認識傅誌偉,來認真組織傅誌偉的下一次選舉了。

“許主任,我今天來你這兒還有一個目的,就是要替部裏的分管部長和處長向你打個招呼。傅誌偉的事在常委會決定後,我特意要求他們專門向你彙報一下的,可他們竟然忙忘了。為這事, 錦華同誌還將我批評了一頓!我呢,也將他們臭罵了一頓!這是我們組織部工作失誤造成的,什麼時候主任有空,讓我辦上一桌請罪宴吧!”果如許相傑所料,章建斌隨即說到了傅誌偉的事,而且把禮數不周的責任全推給了下麵人。許相傑當時就想,章建斌,你這招真高,不愧是玩人的人。

許相傑振振有詞地說:“建斌啊,看來你和錦華同誌都把傅誌偉的落選歸結到我個人思想態度上來了。坦率地說,我對你們沒有及時和人大溝通是有點想法,但不至於做出那種和省委作對、左右人大常委意見的事。誌偉同誌應當反思啊,我認為出現這樣的結果,既有偶然的一麵,也有一定必然性。”

章建斌感到許相傑的話裏還有刺,但他並沒生氣,更不想去追問“必然性”是指什麼,隻是暗笑許相傑對人至官場末途不太適應。他一邊微笑一邊點頭,充分迎合著許相傑,讓許相傑的自尊得到全身心的滿足。

“當然,省委的意圖最終還是要不折不扣地體現出來的,這點請你和錦華同誌放心,再大的困難,我都會想辦法去解決。我們一些人大常委在看待那些處於熱點崗位上的幹部,有時不能分清主次,有時會用放大鏡看他們。就拿傅誌偉同誌來說吧,畢竟這個同誌的成績占主流,我們不能看到他身上有問題就否定了這個人,客觀才是最重要的嘛,否則省委也不會在考察時給這個同誌一個好的評價。我們幾個主任馬上分工一下,每個人負責和幾位常委溝通溝通,保證讓傅誌偉同誌順利地過渡到交通廳去!”許相傑的態度隨即來了個大轉彎,講政治講辯證講科學的腔調一套套。麵對章建斌,他完全做到了來而不往非禮也。

聽到這話,這幾天一直壓在章建斌心裏的石頭終於卸下來了。他興奮地大笑了兩聲道:“還是許主任這個辦法好!誠如主任所言,我心裏就安頓下來了,否則下次再通不過,我這個組織部長是沒法向省委交待了。傅誌偉的事也能給我們許多幹部一個警示,工作幹得再好,腦子裏沒有人大意識,心裏沒有群眾利益,都無法得到認可。傅誌偉也跟我講了,他現在沒臉見你。依我看,沒臉見也得見!你這個大主任得好好地給他上上課!”

許相傑訕笑道:“他能認我這個人大主任,我就代表各位常委謝謝他了。”

當天晚上,傅誌偉就帶著一份重禮去許相傑家謝罪去了。他對許相傑幣重言甘,這令許相傑心情無比開朗,就像又當上了一呼百應的省長。

傅誌偉後來向章建斌彙報了拜訪的情況:“那天許相傑脾氣好得很,興致高得很,東西也收下了。不過主題誰也沒有去碰扯,謝罪活動在熱烈友好的氛圍中進行著,並圓滿結束了。”

章建斌笑了笑說:“嗯,許相傑可能又找到過去的感覺了。人哪,看來都是一個毛病,一旦得到權力,就想權掌得越來越大,哪容得下再失去呀!”

接下來幾天,章磊陪著傅誌偉分六天,將省人大所有大小主任和常委請了個遍。當然,這既不能由傅誌偉出麵去請,也不能讓章磊操作這事,而是由章建斌安排,分別讓省委組織部一名副部長、財政廳一名副廳長和興州市常務副市長顏渝民輪流作東。但是,傅誌偉和章磊每場都參加了,有時還會再喊上一、二個其他方麵的領導,把飯局設計得看不出任何企圖和目的。就連飯後發給各位人大常委的紀念品,也是由傅誌偉精心經辦且以東道主名義贈送的。人大的各位主任和常委們一點不糊塗,酒足飯飽兩手沉重之後,他們基本做到了對傅誌偉另眼相看。這些都算不了什麼,傅誌偉在他們麵前端著杯子擲地有聲說的一句話最讓他們感動不已:“各位領導,無論我傅誌偉是在交通貿易集團,還是有幸到交通廳,都希望省人大今後把所有活動一律安排到我那兒!最好一周一次,你們不去我會跟你們急的!”章磊又跟著解釋了幾句,“活動的類型當然不分,吃飯可,打牌可,洗澡可,旅遊可,什麼都可。各位過去可能不知道,我們傅總的心中最能裝得下人大代表和人民利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