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後的跟蹤暗查過程中,楊毅發現有兩個人和章磊經常單獨碰頭,而且碰過頭後,章磊大多要去一下香港在興州的一家銀行。章磊的這一反常動作引起了楊毅的濃厚興趣,他把整個過程都用微型錄像機錄下來了。他們通過後來的身份確認,證明一個正是章磊那位做工程的表兄邱文國,另一位是興州酒吧廣場的老板、經常送女人到章磊賓館房間人稱長毛的那個人。
章磊的一係列舉動,證明了楊毅起初對章磊不僅插手工程,而且利用邱文國做工程賺錢的判斷。他們在章磊兩次進銀行的第二天,都到銀行調閱了章磊進銀行後的錄像,兩次章磊分別將八十萬、一百二十萬人民幣都打到他在香港的賬戶上了。為什麼章磊在與那個長毛見麵後,也會到那家銀行往香港帳戶上打錢呢?結論隻有一個,長毛的酒吧廣場要麼有章磊的股份,要麼就是章磊開的。酒吧廣場是什麼地方?周古昌可能不清楚,因為他這一級領導幹部是不可能關注娛樂行業的,別人也不可能在他麵前提及什麼,而楊毅卻是清水河裏撈魚兒,看得一清二楚。他在興州也可以說是一個路路通的角色,由於生在興州長在興州工作又一直在興州,他在興州可以說是什麼道上的朋友都有,隻是與各人的關係深淺不一,像酒吧廣場那種經營路數的消息還是容易傳到他耳朵裏的。他沒想到,章磊還與這家黃透了的色情場所有著如此緊密的關聯!
通過暗查,楊毅還弄清了章磊八小時以外的關係網。這個八小時外的生活他不了解便罷,費盡心思地那麼一了解,著實讓他嚇得張大的嘴幾乎合不攏。章磊不僅與顏渝民、謝靈遠、馮捷、肖子儀、喬愛民、宋長江等人關係密切,而且還常常見到那個長毛送洋妞、模特、清純小女孩到他們這些人賓館的房間,供他們享樂。有時一人獨樂,有時兩人一起,有時多人齊瀟灑,讓楊毅大長見識。他在江淮省紀委這麼多年,參與查辦過多少腐敗官員,然而卻從未親眼目睹過這麼多廳、處級幹部共同進行腐化生活。這次暗查活動,雖然楊毅做得有聲有色,然而他的心靈他的靈魂,卻無數次受到和自己在一個隊伍中的人的傷害,甚至令他對江淮許許多多黨員領導幹部都產生了懷疑,感到眼前一片迷茫。
章磊對楊毅的跟蹤暗查毫無察覺,他根本沒想過會有人敢暗中盯他的梢。不過,他這位交通貿易集團副總在過著乘肥衣輕、貂裘換酒生活的同時,近來也有著難以排遣的煩惱,因為他的未婚妻夏凡越來越和他叫勁了。
起因還是緣於馮敏,那天省委組織部將擬予提拔的人員名單交給省電視台公示,碰巧電視台安排夏凡宣讀。讓夏凡感到十分意外的是,她從中竟然發現了馮敏的名單。夏凡心裏有一種不滿和不屑,她沒想到馮敏這種人也能在官場上功成名就,不用去細析也可斷定她走的是附驥攀鴻之路。夏凡隨即想到了章磊,因為馮敏坐過章磊的車,雖然她還不能完全確定。組織部也隻是公示名單,沒有對外公布擬提拔的崗位。
帶著怨懟的好奇,夏凡那天晚上和章磊陪章建斌在家吃晚飯時,就裝著替老同學馮敏高興的樣子問了章建斌。章建斌不知出於什麼緣故,也在無意之中吐露出馮敏是章磊請他關心的真相,令當時在桌上正在吃飯的章磊氣得差點被飯噎住,想摔碎碗。章磊當時既不好認這個賬,也不好不認這個賬,更不能對章建斌動怒,隻得低頭吞飯極力掩飾著。夏凡將一切盡收眼底沒有做聲,她把所有的氣和怒都壓在那兒呢。
回到夏凡住處,夏凡一進門便氣洶洶地責問:“章磊,你老實講,你和馮敏到底是什麼關係?還請你爸爸把她安排到市委組織部長位置上?”
“夏凡,我確實和爸提過她,不過她這次官運亨通,絕對和我沒有任何關係!而且我更不可能和她有什麼說不清楚的關係!”章磊把這句在路上早已想好的話飛快地吐了出來,因為他看到夏凡冷冷地坐在車裏,一句不搭理他,知道大戰在即,所以早就準備好台詞。
夏凡臉色蒼白,嘴唇在燈光下微微翕動著,圓睜杏眼:“這麼說,看來是你爸爸在撒謊了?你越是不承認,要推得幹幹淨淨,越是證明你們之間的不清白!章磊,我沒想到你這麼下賤,竟然看中這麼一個卑劣的女人!”
“夏凡,你別出口傷人!我告訴你,不是她哥哥馮捷給我安排工程做,不是她哥哥出點子讓我開酒吧廣場,不是她哥哥為馮敏打招呼,我根本不可能為這種女人找爸爸的!馮敏這種人,是這個世界上最卑鄙最無恥最陰險最貪婪的女人!我是永遠不可能看上她的!”章磊像被逼到牆角的一條瘋狗一樣,毫無理智地狂吠。
夏凡聽後一振,冷冷地問:“章磊,你現在承認那個酒吧廣場是你開的了?就是那個和紅燈區沒什麼兩樣的地方,原來真是你開的!難怪人家都說那家後台太硬,沒人敢動它!”
章磊這時為自己的口誤後悔已經來不及了,他氣得幾乎要扇自己兩嘴巴,昏亂之中慌不擇言地辯解道:“不……不對,也是長毛後……後來讓我參了股……”
“好,這個事我先不跟你談。我問你,你怎麼知道馮敏是個低劣得不能再低劣的人了?是不是你從酒吧廣場賺到的錢都給她了,她還不滿足?是不是你和她睡了,她便死乞白賴要嫁給你?還是別的什麼原因?你說呀!”夏凡已經沒法控製自己情緒,看來她今天不把事情弄明白不會放過章磊的。
夏凡話音剛落,章磊手已揮過來,接著“啪”一響,她的右嘴巴立即麻辣辣的。
過了一分鍾,夏凡才緩過神來,章磊竟然給了她一個響亮的耳光!
夏凡兩眼淚水泉湧而出,她用右手捂著自己疼痛的嘴巴,失望而傷心地喃喃低語:“章磊,你竟然動手打我?”
章磊看著痛苦而絕望的夏凡,仿佛也從鬼上身的癡傻狀態中驚醒一樣,深深懺悔道:“小凡,對不起,我也不知自己怎麼了?請你願諒我,我是愛你的……”
夏凡目光如炬地逼視著章磊,大聲吼道:“你這個偽君子!你這個無惡不作的家夥!你這個混蛋!給我滾!”
章磊見夏凡怒不可遏,知道現在再怎麼解釋也無濟於事,隻好悻悻地開門而出。
晃悠在燈火輝煌的大街上,章磊似行屍走肉一般。他知道自己對不住夏凡,離不開夏凡,但他又沒法離開美女如雲、金錢堆砌的生活,完完全全心係夏凡。章磊這時想起渡邊淳一說過的男人和女人的區別:“女人一旦有了喜歡的男人,便會癡心地迷上這個男人。男人有了喜歡的女人,卻同時還和其他女人發生關係。這好像就是男人和女人的區別。”
煩躁鬱悶之極的他,想到對他一直俯首帖耳的長毛,隻有這家夥有辦法讓他從不快樂中掙脫出來。就是在這個晚上,章磊知道了這個世上還有“溜冰”這樣一個好東西,既能讓自己過足美女癮,又能進入像神話裏描述的那種極樂世界裏。長毛給他找了一批又一批的“冰妹”,最後把藝術學院表演係的女大學生都給他找來了,長毛給她們每人每次五千元。
夏凡和章磊的戰火在章磊痛心疾首的自我批評和痛徹腑肺的懺悔中有所淡化,條件是章磊保證不和馮敏有任何往來,酒吧廣場的股份也立即退出來。對於前款章磊事實上已經做到了,對於後者,章磊則虛晃了一槍,如印鈔機一般的酒吧廣場他怎肯輕易放棄?他堅信,夏凡會在多年後為他現在沒聽她的話而溫情地親他一口的。
夏凡卻發現了章磊的一個新變化,章磊在日漸消瘦,而且通過她打電話給章磊母親汪茹雲的悄悄調查發現,章磊那陣子竟然有好幾個晚上徹夜未歸。雖然事後章磊解釋都是陪客戶,但夏凡仍深疑不信,她不相信章大公子會為工作這麼操勞。還有一個微妙的感覺她一直不願對外人說,即章磊對她越來越沒興趣了,有幾次勉強在一起,章磊的男子漢雄風也不見了,這讓夏凡更加疑竇叢生。
她決定做一件探索性的事,請私家偵探對章磊的私生活進行暗中調查。夏凡花了五萬元,請了興州一家最有名氣的偵探社,結果隻用了十五天時間,便查出章磊“溜冰”的名堂,而且每次章磊都和幾個“冰妹”一起進行。夏凡恍悟了,原來章磊的陽氣都被冰毒耗掉了,被“冰妹”吸去了,難怪自己現在有點陰陽不調。
夏凡把自己緊關在一個章磊不知道的房間裏痛哭了一天,思考了一天,冷靜了一天。最後,她幡然認識到,自己身邊這位高幹子弟不再是一個合格的廳級黨員幹部,不再是一個值得她托付終生的男人,不再是一個正常的人!他是魔的化身,鬼的嬗變。她已無法和他朝夕相處,哪怕僅有一分鍾、一秒鍾!
就在章磊被夏凡的突然消失急得團團轉時,夏凡卻笑吟吟的出現在他麵前,扔給他一摞照片——章磊“溜冰”的精彩照。見章磊急切地翻閱著所有的照片,夏凡斂住譏嘲的笑,冰冷而堅決地說:“章磊,我們從此形同路人。如果你再纏我,還有一套照片我會送到該送的地方去!”說完揚長而去。
章磊再次快速地將照片一張張看了一遍,他先是發愣發呆,繼而將照片撕得粉碎,往自己嘴裏不停地揣,張大了嘴瘋狂咀嚼著,碎照片七零八落地從他的嘴裏飄落下來……
夏凡雖然離開了章磊,但是章磊帶給她的痛不是現在想消除就消除想沒有就沒有的。淒惶痛楚中的她,驀地想到了趙亮偉。在她和章磊與趙亮偉的相處過程中,她才得以更多更深地了解這個她曾經一見鍾情的男人。她現在想去找他也不是要再提舊情,而想讓這個一身正氣、傲骨嶙嶙的男人幫她打開心結,走出感情的沼澤和黑暗。
已經是晚上七點多,夏凡靜靜地坐在距離省公安廳不遠的一家咖啡館裏等候趙亮偉。趙亮偉正在辦案點上忙案子,一聽說夏凡要和他談談,而且聲音有點異樣,毫不猶豫地答應了。夏凡的心裏很溫暖,就像冰涼的被窩裏突然放進了一個熱水袋。
咖啡館裏飄蕩著範逸臣的《離開悲傷》:
我的瞳孔上演著你的笑容,
我的耳朵播放著你的感動。
還好因為有你,
記憶開始溫柔,
那些綿延的創痛,
都找到出口。
你帶我離開悲傷,
像黑夜裏的月光,
那數不清的失望,
是你教我原諒。
當你靠在我肩膀,
我學會了遺忘。
那淹沒眼眶的淚終於明白,
原來是你的手掌,
讓我得到力量。
夏凡聽到這首歌,心頭不禁一顫,她想起了和趙亮偉的初識,那種感覺是她從未有過的甜蜜。接著,她又想到了章磊,現在異變了的章磊,心中突然跳出一個問號:為什麼同是高幹子弟的兩個人,一個讓人覺得越來越偉岸,一個卻變得越來越猥瑣?一個像正義之神一樣頂天立地,一個像醜陋的魔鬼一樣逞性妄為?一個令她越來越想接近,一個讓她厭惡懼怕得看都不想看一眼?
就在夏凡心神恍惚的時候,趙亮偉微笑著叩門進來了。夏凡抬頭盯視著依舊風流蘊藉的趙亮偉,目光就像被烙在他臉上一樣,似乎不能移動了。
“夏凡,怎麼了,我臉上有什麼東西嗎?”趙亮偉坐在夏凡對麵的椅子上,笑嘻嘻地問。
夏凡被趙亮偉問醒了。看到趙亮偉不知什麼時候已坐在自己麵前,她才知道自己剛才有多走神有多失禮,繼而痛苦地一笑:“可能最近習慣這樣發愣了。對不起,亮偉,讓你見笑了。”
趙亮偉絲毫沒察覺到夏凡不自在的狀態,調皮地一笑:“我倒盼望整天有像你這樣的大美女用美眸圍著我呢!我們這些人夜以繼日地麵對這個社會上太多的醜惡現象,多麼需要美色調和調和。不過,我怕三天不到,就會被迷死的。”
夏凡心裏一揪,重重的失落感倏地又浮了上來,不禁暗暗地責備趙亮偉:如果當初你那麼有一點意思,我也不會和章磊走到一塊;現在說這種話,豈不是讓人心更疼!可她心裏這麼想,嘴上卻不依不饒:“好呀,那我們就坐這裏三天吧,看看要不要我叫救護車來?”
趙亮偉淡淡地一笑,沒有將玩笑進行下去,轉而溫柔關切地問:“夏凡,有什麼心思嗎?是不是小磊他做了讓你不開心的事?”
夏凡剛剛還強作笑顏與趙亮偉有說有笑的呢,趙亮偉這一句貼心疼人的問候,猶如將她故作平靜的心置放到翻滾的海浪中,顛來倒去地上下激蕩起來。多日的委屈和屈辱似決堤的水,一下子湧了上來,淚水撲簌簌地往下直掉,整個人就像陷入愁山悶海之中。她的心情、臉色、神態、淚水此時就像一套高科技的流水作業係統,開始緊張、悲傷、快節奏地運轉著。
“夏凡,別哭,不管有什麼事,我一定會幫助你。你是個好女孩,小磊他不配和你在一起!心裏難過就說出來吧,你不是孤立無援的!”趙亮偉盡力勸慰著哭得越來越厲害的夏凡,一時間他覺得自己口才極差,笨拙無招,手伸到空中也縮了回來。
“亮偉,章磊他不是人!你知道嗎?他不是個人!簡直就是一個惡魔!”夏凡幾乎是喊出這句話,喊聲伴著哭聲在咖啡館包間裏四處遊蕩,像一個無處著落的幽靈。
趙亮偉猛然怔住了!他不知道章磊做了什麼令夏凡如此傷心痛心?他首先想到了“宇宙風”胖子的死,又想到有關章磊在外麵有很多女人的風言風語,再就是章磊另尋新歡拋棄了夏凡?他無法確定,把尋疑的目光一直落在夏凡的一雙淚眼上。
夏凡似乎還有一些猶豫,但當她停止了哭泣,抬起頭和趙亮偉四目對望時,感覺到趙亮偉炯炯有神、真誠明亮的雙眼正傳遞出一股鼓勵她向他傾訴的力量。
夏凡定了定神,鎮定地說:“亮偉,你知道嗎?那個酒吧廣場就是章磊和長毛開的,章磊還吸毒、淫亂,我不知道他還有什麼醜事藏著掖著。我,已經和他分手了。”
趙亮偉完全驚呆了,過去他對章磊的虎尾春冰之感,現在果然得到了驗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