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坍塌(2 / 3)

陳至民看到顏渝民才來,不禁怒氣衝天,像是要把顏渝民吃了一樣。顏渝民也是理屈詞窮,何況這個時候也容不得他多想多少或者說一句無關搶救的話,他隻能服從陳至民的統一指揮,全身心地投入到現場搶救工作中。

經過近一天的全力搶救,活人、死人都被消防隊員、武警、公安幹警從廢墟中救了出來,一共死了六個人,還有幾個殘的殘、廢的廢。陳至民望著像賣魚的人麵前擺著的死魚一樣六具擺放整齊的屍體,飽經官場風霜的臉上哀痛密布,眼淚禁不住往下流。

當天晚上回去後,陳至民便熬了一個通宵,認認真真地撰寫了一封向省委、省政府上書請求對自己予以處理的報告。報告中他不僅客觀地彙報了他所了解的整個事情的經過,而且對自己所犯的錯誤也痛心疾首地進行了檢討。同時,他還要求組織上對興州市分管市長顏渝民給予撤職處理,對開發商謝靈遠和自己的女兒陳碧羽給予相應的處理。

趙錦華收到陳至民的報告後悵然若失,從嘴裏發出一聲重重的歎息,一方麵他為自己十分喜愛的將才犯下的錯誤深表惋惜,一方麵又為陳至民不是倒樓的始作俑者,卻能主動承擔責任而欣慰。他將信批轉給周古昌,請省紀委牽頭調查,拿出處理意見。

周古昌將陳至民的報告材料認認真真地看了兩遍,他為陳至民的智者一失深感遺憾,也為陳至民勇於認錯和承擔責任的精神所折服。他更加感歎了,江淮的高幹子弟確實給江淮添了不少亂!

看到顏渝民的名字,周古昌腦海裏冒出兩個印象。一是楊毅在暗查章磊時發現,顏渝民與章磊有十分頻繁的私下交往活動。二是顏渝民從副市長提升為常務副市長時,他記得省委常委會上有常委提出顏渝民工作實績不明顯的異議時,陳至民倒是認可了,而章建斌卻立刻予以否認,繼而對顏渝民大放讚詞。周古昌當時就十分納悶,因為他聽其他同誌對他嘀咕了,顏渝民之所以列入提拔範圍,恐怕是陳至民的緣故,沒想到省委常委會上上演的一幕卻是兩回事。很顯然,顏渝民到興州擔任副市長後,已經易主了。再看看陳至民在信中毫不留情指出的,顏渝民與開發商大肆勾結,極有可能發生了權錢交易,尤其是顏渝民為了幫謝靈遠減少損失,竟然想出將問題樓收為經濟適用房貽害困難群眾的臭主意毒辦法,罪不可赦。當然,陳至民對自己助紂為虐的錯誤也進行了深刻剖析和反省。周古昌當即勃然大怒,決定立即向省委請示,對顏渝民實施“雙規”。

正如周古昌所預料的那樣,在省委常委會上,除了章建斌堅持認為顏渝民隻是工作失職,根本不需要 “雙規”,頂多給個處分外,其他常委都讚同周古昌的提議,包括陳至民也沒有任何意見。周古昌再一次感到了章建斌與顏渝民之間的貓膩。

然而,當趙錦華在對章磊實行“雙規”前和章建斌進行談話時,章建斌卻像換了個人,甚至可以說不像一個人。他竟然拋開他作為一個省委常委、組織部長所有的尊嚴和十足的官相,在趙錦華麵前搖尾乞憐。

“老章啊,還記得我上次和你在你辦公室談過的一次話嗎?關於章磊的。當時,我還和你說了鄭板橋‘難得糊塗’的故事,不知道你還有沒有印象了?可惜呀,你把我的話都當作東風吹馬耳了!”趙錦華是在把常委會辦公室門關好後,待他和章建斌一起坐下了,才痛心疾首地說了這番話。

“記得,記得,感謝書記對章磊的關心。我也是經常找他談心,讓他嚴格要求自己。這孩子,現在很要求上進,聽說副總工作幹得還算稱職。”章建斌不知是沒聽到趙錦華說的最後一句話,還是沒覺察到趙錦華的意圖,仍在為章磊抬轎子。

趙錦華感到一陣惡心,從這一刻起,他似乎更相信周古昌的判斷,章建斌不僅是一個失敗的父親,可能也是一個失敗的領導幹部。他實在無法控製自己的情緒,大聲對章建斌厲斥:“老章,你還在演戲嗎?本來我想慢慢引導,和你談章磊的事,可你到這個時候還在為章磊貼金,講漂亮話!實話對你說吧,省委已經商量過了,鑒於章磊涉嫌受賄、組織賣淫、吸毒、淫亂等多項罪名,決定對他實施‘雙規’。我想這個時候,章磊可能已經被紀委的同誌帶走了!省委希望你能有一個積極配合的態度,一起把章磊的問題搞清楚。老章啊,過去的你並不糊塗,你現在怎麼這麼糊塗呢?你不能再糊塗下去了!”

“‘雙規’?犯罪?趙書記,不可能!小磊最多在生活上犯點錯誤,一定有人在故意整小磊,企圖將矛頭對準我!錦華同誌,您千萬不要‘雙規’他,我會認真和他談的,他會改的。或者,您就幹脆撤了他。我求您了,我就這麼一個兒子啊!”章建斌突然老淚縱橫、不顧一切地哀求。好在省委常委會議室是經過特殊的隔音處理的,沒想到它還有遮掩章建斌發瘋般嚎哭聲的功能。

趙錦華嚴肅地看著章建斌的乞憐相,無動於衷,氣憤地反問道:“‘雙規’章磊可是我同意的,難道你老章會認為我趙錦華是針對你的嗎?這些年,我對你夠信任吧,章磊提拔時我曾想打你一壩的,讓年輕人走得太快並不是好事。可我看得出來,你老章嘴上說不同意,其實一心想父榮子貴呀!再加上其他領導又充分肯定他的實績,我就想,或許章磊真的很能幹,不能因為你老章是組織部長就斷送了兒子的前途。可你呢?直到現在還執迷不悟!告訴你,章磊違法犯罪的不少證據都已被紀檢和公安機關掌握了,你現在要對這件事有一個正確的認識,全力配合省委的決定,不要幹擾相關部門查辦案件。同時,你也要好好想想,章磊還有哪些違法行為?你這個做父親的到底失敗在哪裏?還有,章磊的那些事有沒有和你有關聯的?你自己有沒有什麼問題?該向組織說清的,千萬不要再自作聰明下去!我可不想在你老章家裏,還會發生什麼事呀!”

“趙書記,小磊犯的吸毒那些事,我想一定是被人引誘的。您就看在我為江淮工作這麼多年的麵子上,給他一個改過自新的機會吧!還有,他一個企業幹部,能受什麼賄呢?您千萬別聽紀委那些人瞎講,不能對小磊采取‘雙規’!您讓周古昌解除他的‘雙規’吧!哪怕讓我這個部長不當也行。”章建斌還在死皮賴臉地央求趙錦華,為章磊解脫,人已站了起來,雙膝不停地顫抖,一副隨時都有可能下跪乞求的樣子。

“老章,章磊是管不了下麵的那些廳長、市長、縣長,沒人送錢給他,可他是你老章的兒子啊!你老章有權有勢呀!我問你,章磊做工程的事,你到底知不知道?上次我就提醒過你,可你一口否認!你現在仍然說章磊沒有受賄,那麼我問你,假如章磊在工程上以你的權謀他的私了,那叫不叫受賄呀?”趙錦華本來不想和章建斌談到具體問題,那是紀檢、檢察機關的事,可章建斌一而再、再而三地裝聾作啞,令他怒不可遏,忍不住憤然點題。

章建斌一怔,結結巴巴地說:“這個,這個……我不……不太清楚。”

“好,你不清楚就讓組織上來查!你放心,江淮省委不會冤枉一個好人,更不會放過一個腐敗分子!我剛才說的話,你回去好好反思一下,我任何時候都可以停下手上的工作和你談心,哪怕飯不吃覺不睡都願把時間給你。老章,組織上這樣做不僅是要維護法律和紀律製度的尊嚴,也是為了挽救你們一家子!今天的談話就到此吧!”趙錦華冷冷地望了他一眼,忿然離開了。

章建斌兩手抱頭,目光呆滯,全身癱軟,就連他十分熟悉的常委會議室,他都感到非常陌生。

謝靈遠沒想到他被帶到省紀委審查室時,他對麵坐的是他的朋友周古昌。

身處這種特殊環境,謝靈遠想到他當初決意進軍江淮房地產市場時抱有的念頭,就是想靠住周古昌這個後台,能在江淮立住陣腳,進而打開局麵,甚至稱王稱霸。可他怎麼也不會想到,他們兩人現在卻成了這種關係。想到這,謝靈遠尷尬地笑了笑。

“靈遠,你笑什麼?”周古昌沒有以審查人員的口氣責問謝靈遠,他的問話中帶有淡淡的傷感和關切。

謝靈遠又笑了笑,一種自嘲的笑,然後回答道:“沒什麼,我隻是想到了當初因為你才想來江淮的,沒想到現在淪為你的階下囚了。”

“老朋友,不能這麼說呀!給不給你定罪,可不是我說了算。即使你犯了罪,隻要你好好改過,我們照樣是朋友。可你應該好好想一想,自己在創造財富的同時,怎麼能以犧牲別人的利益和生命為代價呢?如果那些死去的人是你的家人,而別人換成了你這個開發商角色,你又會怎麼想?你還應該想想,自己在創造財富的時候,為什麼偏要拉攏腐蝕一些幹部呢?靈遠,我在中紀委工作多年,現在仍然從事紀檢工作,就常常有一種感覺,我們這些人似乎與你們這些人天生就是一對矛盾,有多少領導幹部走向腐敗不是從房地產開發、工程開始的呢?有多少不是因此犯了重罪的呢?前不久一位全國知名的房地產開發商在媒體上公開宣稱,他從未行賄出一分錢,竟然沒有人相信他那幹淨的宣言。是啊,就是我也難以相信。可是,盡管這點現在很難有人做到,並不是不能做到!在不久的將來,中國會有很多開發商完全可以做到這一點!”周古昌慷慨激昂地說。

“古昌,你這樣的幹部,我自從事房地產開發以來,遇到的可謂寥寥無幾。你以為我們這些人想送嗎?誰不把辛辛苦苦賺來的錢當好的?可你不送不行啊,人家照舊暗箱操作,沒你的份!人家強調客觀不搭理你,總可以吧?古昌,你們這些搞紀檢工作的千萬不要太敵對我們這些人了,我們也是被迫掏錢給他們的。說良心話,我倒是願意和你這樣的幹部打交道,大家在同一平台上公開公平公正地竟爭,可是辦不到啊!”謝靈遠坦誠說道。恐怕隻有在這種場合麵對周古昌這樣的人,他才會這麼說,否則這個心窩子他可能永遠都不會掏出來。

周古昌感觸地說:“任何一項製度任何一項工作,都是從不成熟逐步到成熟,反腐倡廉也是一樣。對待腐敗,既然你不情願,我不允許,那麼我們就應當共同來抵製它!打擊它!老朋友,我希望你真的能從心底裏有一個清醒的認識啊!”

“古昌,這次倒房事件,我這個開發商應當承擔責任啊!這我不推不賴,畢竟六條人命在身。說實話,你把我帶過來,我毫無怨言,該怎麼處理就怎麼處理吧!”謝靈遠萎靡不振地說。

周古昌嚴肅地敲了敲桌子:“靈遠,既然紀委帶你過來,當然不僅僅要你談自己的事,還要請你向我們揭露那些敢收受你好處的官員。告訴你,顏渝民也被‘雙規’了,現在就在你隔壁。”

謝靈遠聽後一驚,剛才表麵上的泰然處之似乎出現了裂痕。他疑惑著問:“他這樣的常務副市長也會被……看來你們這次下大決心了。古昌,讓我考慮考慮吧!”

“可以。靈遠,我告訴你,江淮的反腐風暴剛剛開始。你知道趙書記現在正在和誰談話嗎?大概你也聽說過,省委組織部部長章建斌,因為我們已經安排人去對他兒子章磊宣布‘雙規’了。靈遠,據我了解,你和章磊也有往來吧?好了,你好好想想吧!生活上我會讓他們關照你,想見我,就直接對我們的同誌講。”說完,周古昌便板著臉離開了。

長毛被抓捕,酒吧廣場被查封,讓章磊在那天早上就像聽到月球和地球撞了一下,但沒有撞在他生活的地方一樣,這是章磊絕對沒想到的事。往常聽說這類事,章磊都會想到去找趙亮偉問個明白,可他現在不太願意,因為他們近來已形同陌路了,不用說在一起喝酒、聊天,就是一次三五句話都說不上了。章磊急急忙忙打了個電話給興州市公安局分管治安的局長,那位局長一副既氣又急也很冤的腔調:“章總啊,你朋友怎麼敢殺人哪?要知道他是個這素質,我絕不會讓他做這種生意!這下完了,省廳一定要查我的責任,到時你可一定要幫我講話呀!”

章磊聽完這話,手機啪地落地而碎,就像他的心和腦袋開了花一樣。

章磊立刻就想到趙亮偉說的話:是長毛殺害了“宇宙風”的胖子。

章磊很快也知道了,長毛的案子是趙亮偉親自掛帥,而長毛身邊那個帥帥的駕駛員,竟然是趙亮偉的臥底!抓長毛的那天,酒吧廣場的人都看到那帥小夥一身警服,威風凜凜地帶走了長毛,他還和酒吧廣場裏幾個熟人打招呼的呢。章磊此時才恍然大悟,原來趙亮偉一直用黑黑的槍口對著他,而他全然不知。

長毛的殺人行徑讓章磊十分氣惱,他巴不得此時能痛罵猛打長毛一頓,可事實上這隻能是空想想,因為他從此後想見見長毛看來都很難。長毛的愚蠢凶狠不僅送了自己的命,而且也毀了他的大商夢。章磊清醒地認識到,此時他要做的不是恨長毛救長毛,關鍵是一方麵找人帶信給長毛,讓長毛將酒吧廣場的事全部擔當下來。反正長毛必死無疑,多個什麼罪名都無妨,他會給長毛家人很多錢,讓長毛全家老少過上豐裕的日子;另一方麵他還想讓酒吧廣場重新開張,因為他無法忘記酒吧廣場日進鬥金的日子。他必須讓酒吧廣場東山再起、重振雄風。

可章磊沒想到,無論他企圖從哪方麵進入都無濟於事,江淮省公安廳和興州市公安局像鐵打的圍城一樣,令他處處碰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