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買來一隻“黑貓”(2 / 2)

交拜過後入洞房。新郎一隻手掌著燭燈,另一隻手牽著新娘頭上蓋著的一張黑色的紗帕。新郎在前麵走,蒙頭蓋腦的新娘由伴娘和儐相等人簇擁著跟在後麵。郭沫若後來對此作過解釋,說“這個情景令人怎樣也不能不想到擄掠結婚時代的複活。那蒙頭蓋腦的新娘被新郎牽著的,不正是才由異族得來的女俘虜嗎?結婚的寢室叫做‘洞’房,進‘洞’房白天都要點燭,那不還表示著一個穴居野處的風習嗎?”

新郎新娘入洞房後,並坐在一張牙床上,要吃“交杯酒”——由伴郎、伴娘各端來一杯酒,分別交給新郎、新娘,新郎、新娘先各飲半杯,餘下半杯又由伴郎、伴娘交換到新郎、新娘手中,讓兩人各各飲下。郭沫若後來猜想,“這種儀式或者也怕就是接吻的轉化罷”。

喝完交杯酒,新郎和新娘才第一次對麵。先由伴娘揭掉新娘的好幾層蓋頭,留下一張黑色的紗帕,在證婚人的指導下,由新郎揭開。

郭沫若右手發抖,輕輕揭下那塊黑紗帕。“糟糕!猿人活啦!”他心裏又是一聲痛苦的喊叫,眼前所見的隻是一對露天的猩猩鼻孔。有一個人把新娘頭上的黑巾揭下,揣在他的懷裏,他便悻悻地走出洞房。

以上全部舊式的結婚禮儀,根據郭沫若的說法,“都是原始時代的孑遺”。“在一天半日之中,人類的子孫把他們的祖妣要經過幾千年或者幾萬年的野合時代、母權時代、寇婚時代,交錯地再演出來。”

郭沫若昏昏蒙蒙地挨到了晚間,倒在廂房裏的床上睡著。別人要鬧洞房,他不管,隻是死悶地睡著。

母親坐在床邊,說:“八兒,你這樣使不得。你要曉得,娘是費了一番苦心。你幺嬸的話,我是信以為真的。誰曉得她看錯了人呢?”母親暗暗地在埋怨幺嬸。

母親繼續敘說著:“腳是遲早可以放的,從明天起就可以叫她放腳。品貌雖然不如意一點,但你一個男子,不能在這些上就灰心。你看你大嫂怎樣?你的前五嫂和新五嫂怎樣?不還是一些平常的麵貌嗎?你大哥、五哥也不見說閑話。諸葛武侯不是故意娶了一位醜陋的妻子嗎?你男子漢大丈夫是不能夠在這些上麵灰心的。品貌就不如意一點,隻要性情好,隻要資質高,娘一麵教她些禮節,你自己不也一麵可以教她些詩書嗎?”

郭沫若沉默不語。

母親一麵開導他,一麵責備他不孝:“八兒,你要曉得!你父親為你經營婚事的費用和一切的準備,是怎樣的操心,單這兩三天的奔走應酬,又是怎樣的忙碌。……事情辦妥當下,剛好鬆得一口氣,你又來做過場,使他苦悶。……你這不是做兒子的行為,也不是做人的行為。”說完,幾滴淚水滾落下來。

郭沫若是一個孝子,母親的責備,對他那時的麻木,真是頂門一針。他想:“我自己已經陷入命運的網羅,何苦還要把這無聊的苦楚,移加到已經劬勞了一世的二老身上呢?……這不能怪別人,這悲劇也隻是我一個人在演。”於是,郭沫若掙持起來,答應母親明天去蘇溪場“回門”,便回到了洞房。

舊式婚姻給郭沫若戴上了一具沉重的枷鎖,使他在很長的時間內處於痛苦的悵惘之中。這場不幸的婚姻悲劇,使他意識到,男女情事,並非如他先前所繪製的那幅羅曼諦克的水彩畫,這裏隻要是在他人(父母、媒妁)的絕對支配下,就會有霧障,有陷阱,有地獄。隻有反叛才是唯一的正途。

關於這場婚姻悲劇,郭沫若於1929年寫了題為《黑貓》一書,這是他的自傳係列中的一本。他說他現在來回憶這段“痛苦,恥辱,悔恨”的往事,真像是在“已經愈合了的傷痕上再來插進一刀”。“這也是那過渡時代的一場社會悲劇,但這悲劇的主人公,嚴格的說時,卻不是我,我不過適逢其會成了一位重要的演員……”郭沫若說得不錯,這場婚姻悲劇的主人公是張瓊華女士。

1910 年間的郭沫若

1912 年郭沫若(左二)與小學時期同學李茂根(右一)、張其濟(右二)、吳尚之(左一)等在成都的合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