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月二十八日
一定是嫻在下麵太寂寞,所以要我下去陪她。
哈哈哈哈
嗚嗚嗚嗚嗚嗚
哈哈哈
嫻,我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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終於,等了足有二十分鍾的菜端上來了,唐師也停下了講述,望著我。
我拿起手中的刀叉,敷衍地問,講完啦?
講完咯。喂,你就不想知道,這到底是怎麼回事嗎?
呃,讓我想想,是不是宋叔叔有嚴重的夢遊症,每次睡覺時,都會把劉老師的屍體挖出來?最後宋叔叔實在受不了這種驚嚇,就自殺了?
唐師一臉的驚訝,咦,你怎麼知道?
我聰明嘛,嘿嘿。說完之後,我開始埋頭對付桌子上的豬扒包。
其實這個故事我頗為耳熟,有可能是唐師從某本地攤雜誌上改編而來。不過,客觀地說,與其他服務性場合聽來的知音體故事比較,這算是頗有創意的一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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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經驗是,風月場所裏打滾的女人們,往往會編造些似真似假的故事,來說明她們獻身於服務性行業,不是因為懶惰或虛榮,而是基於一些值得同情的原因。
故事內容比如父母患病,弟弟讀書,未婚夫殘疾,等等,總之,講故事乃是服務的餘興節目,目的在於博取一些同情分,好讓你下次繼續點她的牌,成為回頭客。
當然了,作為聽眾的我們,所說的也是真真假假,比如,我跟唐師說我姓李,其實那隻是我繼父的姓,身份證上,我還是隨我那活不見人死不見屍的親生父親,姓宋。
但是,風月場所,逢場作戲,誰又真的在乎這些呢?
在我聽過的眾多故事中,唐師的這一個,多少顯得有些與眾不同,甚者讓我感到疑惑——
這到底是故事還是真事?作為故事它沒有明確的主旨,而且顯然缺乏搏同情的功用,但是如果把它當成真事來看,它又太故事化了。
好在唐師並沒有讓我疑惑太久,半個小時後,她便為我解答了這個問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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吃完午飯,我把唐師送回出租屋樓下。如你所知,酒吧裏的女郎,當然都是晚上才開始上班的。
我為唐師打開車門,她下車麵對著我,握住我的雙手欲言又止。我不禁覺得有些詭異,她不過是跟我共度一夜春宵的賣酒女郎,此時竟深情得好像我前世的情侶。
我們就這樣一句話都不說,站在午後的陽光下。
三分鍾後,賣酒女郎唐師,竟然文縐縐地念了一句古詩,她說:執手相看淚眼,竟無語凝噎。
我不禁好笑,然後她命令我轉過身去。
我聞言照做,背後的唐師說,不準偷看喔……好了,現在轉過來。
搞什麼?
唐師雙手放在背後,臉上帶著頑童般的笑容,說,我們來玩一個遊戲。來,握握手,好朋友。
我已經猜到了,果然,打開手掌後,裏麵臥著那個金屬牌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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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問,這個牌子對你而言那麼重要,你就這樣送給我了嗎?
嗯,因為你給我的感覺,很像家裏人。
唐師歪著頭想了想,又說,就像我過世的父親。
我心裏呸了一句,這是罵我長得早衰,還是咒我英年早逝?
轉念一想,現在她把這個鐵牌送給我,那她前麵講的故事就解釋得通了,這其實是她整個拉回頭客係統的一個環節。我想她一定是買了不少這樣的鐵片,給每個潛在的熟客送上一個。
果然,當我與唐師告別,鑽上車子並啟動後,她跑過來趴在窗框上,跟我說,下個周末還要來找我喔。
你那麼漂亮,又會講故事,想我不找你都難啦。
然後,唐師把她小小的頭顱伸進車裏,我們吻別。
有些吻是為了記取,有些吻是為了忘記。
開動汽車後,我想,如果不是明天就要開始逃亡生涯,終此一生不再回到珠三角的話,下個周末,我真的會回來再光顧她。畢竟,她是個長腿蜂腰的美女,是我喜歡的類型;更何況,她編的故事不落窠臼,頗有誠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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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駕駛著坐騎,輕車熟路地上了高速公路,京珠再轉深汕,在鶴洲出口下高速。
在寶安翻身大道旁停好車,我從椅背的兜裏掏出一個黑膠袋,裏麵是四張不同銀行的借記卡,而且都是無折卡。加上剛剛拿到的工商銀行牡丹卡,一共有五張。接下來,我準備跑五個銀行,把一百萬均勻地存在每張卡裏。
這個過程讓我想起了《刺激1995》,電影裏的安迪同樣拜訪了許多銀行。不同的是,安迪取錢,我存錢;安迪剛逃獄成功,重獲自由,而我則為了逃避牢獄之災,剛要踏上流竄之路。
為什麼我要如此大費周章呢?如果你置身處地,把自己當成是一個未來的逃竄犯,會很容易想通:用自己的賬戶,首先很可能被凍結;就算沒有凍結的話,每次取錢時,不啻於隨時通報警察叔叔自己流竄到了何處。
而且,你總不會天真到打算背著一旅行袋鈔票,浪跡天涯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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把一百萬存入銀行不容易,把一百萬從銀行取出來,當然更不容易。
公司印章跟三叔的私章,都放在他辦公室的巨大保險櫃內,我可沒有撬門溜鎖的專業技能,不過這難不倒我,我可以曲線救國。我從三叔家的臥室抽屜裏,找到了他的印鑒卡,拿到街上刻私章的地方,花個大價錢,照著印鑒卡把公章私章都刻了出來,再把印鑒卡放回原處。
之後,我開支票,蓋印章,提前兩天跟銀行預約好。公司的對公賬戶往來支票,都是由我所填;三天兩頭地進賬、取備用金,也都由我這個財務總監經手,因此我跟銀行的櫃台妹妹混得很熟,還一起看過幾場電影。
私刻的印章,跟銀行處保留的卡多少有些出入,我故意把它們蓋得稍微模糊,但又不至於模糊到引起懷疑。櫃台妹妹對印章時,我約她下星期一起看蜘蛛俠。
總之最後,我順利地拿到了這筆錢。東窗事發以後,這個櫃台妹妹或許會受到牽連,但我也隻好在心裏說聲對不起了。
這一百萬是我逃亡的全部經費,考慮到內陸城市物價低廉,如果我理財高明的話,這筆說多不多、說少又不少的錢,也足夠我度過餘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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終於趕在下午五點鍾銀行下班之前,把所有現金都存入賬戶,並且更改了所有卡的取款密碼。隨便吃了份KFC之後,我再次驅車上高速,前往深圳機場。
我並無乘著噴氣飛機開始逃亡的打算,把車開到這裏,是為了迷惑追蹤者。我把車泊在機場的停車場,看著旁邊沒人,便從車尾箱裏,拿出早準備好的假車牌,把車前車尾的真車牌都換下,藏在車尾箱裏。
作為一個初次逃亡的菜鳥,我理所當然地想,這種狡兔三窟、移花接木的小伎倆,至少能為我的成功潛逃,爭取一些時間。
我站在福克斯麵前,跟它道別:永別了,我親愛的座駕;在我的心目中,你就是寶馬。
以前工作煩悶,日子無聊,我總是期望一次純粹、漫長的出行。現在,從某種意義上說,我的願望達成了。扔掉所擁有的一切,告別全部過去,讓最簡單的自己,走在路上。
而且,這次旅程,我擁有最充足的時間:我的整個下半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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辦妥這一切後,我走出機場,上了一輛出租車,交代師傅,廣州天河區,天河廣場。
接到大單的師傅很興奮,很健談,一路不停與我扯淡,我隻是隨意敷衍著。
胡思亂想中時間過得飛快,不多久就到了天河廣場。付車資,下車,幾分鍾後我又攔了一部出租車,這次我徑直向著目的地廣州火車站而去。
其實我對廣州這個城市,非常不抱好感,這裏有我一些不愉快的回憶。然而,半年之後,在我落魄天涯的中途,我坐在大研古城的酒吧裏,聽到一個小女人在音響裏,若無其事地唱:
又經過了廣州火車站,車子開在路、的中央;你習慣性雙手握著方、向、盤,掩飾你的、另一半……
那一刻,回首廣州,這個我逃亡生涯的第一站,故事正式開始的地方 ——我心中的眷戀與絕望,或許比你所想象的,要更多一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