科爾沁前史 九(2 / 2)

我的大表哥對我們不再像和我大哥那樣親熱了,開始對我和小妹妹都有點敵視。他年紀比我大哥大一兩歲,他們都叫他“大祥哥”,他稱呼大哥、二哥、三哥隻叫他們的學名。他雖然和我年紀相差很大,但他不叫我的學名,叫我四先生,叫我妹妹為小妹妹。

我開初也叫他大祥哥,但是後來看他天天研究“扔坑”,而且對我們並不親熱,我就和妹妹商量,送給他一個很奇怪的名字,叫“小大頭”,“小”、“大”合起來是個“尖”字,就是“尖頭”的意思。這個外號不大流行,隻有我和小妹妹這樣叫他,但我過了十歲之後,為了禮貌的緣故就自動取消了,仍然叫他大祥哥。

他漸漸地學會了做飯、炒菜了,他就做了我們家裏的廚子。

在東北做廚子還有件難活兒,就是冬天切酸菜,一片酸白菜幫兒要分成四五片,再切成細絲,預備下鍋子吃。這菜又凍又酸,又得切細,切時很費事的。我看他在冬天常常連夜切,預備明天吃時用。還有麻煩事就是包餃子,他一個人要忙著做出十幾個人吃的餃子。

我們放假從天津回家,他就常常和我大哥談,總是講些鄉下的事,再就是打聽天津的事。

他的槍打得很好,他就教我放槍,教我收拾炮。那時我父親給我買一個小洋炮,把子短而輕,所以拿得動,我就常常裝好了火藥,到院裏去轟隆放一炮,驚得門樓上的鴿子成群地飛。

有一次他教我放快槍,他在牆上隨便畫一個圈,我放了一槍,打在圈的邊上,我覺得打得太偏了,因為我是按圓心來瞄準的,他說:“你放得很好。”不過我還是喜歡放洋炮,因為它聲音響。

他也能壓拍子,他常常在雪天到荒地的野墳邊上去下壓拍子,打了狐狸或者黃皮子(注:即黃鼠狼)來賣錢。

在遼寧一帶的城邊子上,大幫的土匪是不太多的,多半都是零星股匪,但是,都是可以單獨作戰的家夥,慓悍非常,常常一兩個人就動手做事的。有一次,一個車夫老板用大鞭打死兩個土匪。

我在很小的時候,母親就告訴我,說:“要是碰見了胡子,他要問你認得他不認得,不管你認得不認得,你統統說不認得。要問你姓什麼,你就看,站在旁邊的哪個最窮,就說哪個的姓。”總之對於應答土匪的技術,我們從小就受到教育。

家裏一遇到警報,就把燈燃放在炕沿下,那麼屋裏仍然是亮的,外邊看著卻是黑的。要是土匪猛襲炮台的時候,最好的方法,是把新磚浸了火油點了扔下去,那麼磚火不能被撲滅,土匪的虛實就可以看見了。

東北的土匪,比上海、香港都厲害。春天、冬天他們集散在城裏、車站上,夏、秋他們集散在城外田地裏,東北稱這個時候,用一個很漂亮的字眼,叫“青紗帳起的時候”,差不多日無寧日,夜無寧夜,就和現在跑報警似的。有一次,父親帶我到車站,上交易所去,因為這裏跑交易的人,多半都是手中拿著錢包,從這屋子往那屋子裏跑,頂多也不過二三十碼遠,但土匪就在這時候開槍,我們走過那塊地方,血還沒幹,另一起的槍聲又響了。

所以我的大表哥除了做廚子之外,還兼做了炮手。後來他就跑到江北住草窩棚去打草,回來之後仍在我們家做工,一直到“九·一八”之後才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