科爾沁旗草原 一三
地戶們都聯合起來推地了,幾個大佃戶看出苗頭也都跟著小佃戶走。
老管事聽見消息著了慌,趕快跑來和少爺商量。
丁寧連看也沒看他,隻是十分惱怒地吩咐他道:
“你告訴那些東西們,用不著再派人來跟我囉嗦了。他們的話,我已經聽夠了。地,我絕對不租,任憑他撂荒!”
“少爺!”老管事囁嚅著說,“咱們丁家祖宗三代沒有撂荒過地的!”
“什麼?”丁寧的一字眉倒豎起來。
老管事又連忙接著說:“不過——不過,少爺今年不比往年,外出項都收緊,地要再……那就……”
丁寧睖起眼光道:“什麼?我說什麼就是什麼!——就按著我說的去辦!”
為著少爺的專斷,沒有很好的聽取他這老謀深算的意見,老管事的兩眼裏也吐出從來沒有過的火星。
“少爺,我真沒見過,我侍候老爺三四十年了,老爺哪回把地撂荒過一年?……嗬,少爺,咱——”
“什麼?”丁寧霍地站起來,兩眼蒺藜似的射出棱光。輕藐地用鼻子嗤了一聲,“你想怎麼樣?”
靈子暗中向老管事的遞了一個眼色,老管事這才渾身抖顫地退了出來,腳步遲遲地,臨到門口還想圖以挽救地回看了一眼。
靈子隨著把大管事拉出門外悄聲對他說:“您老千萬不要傷心,他就是那樣一個人,您想回家那天碰見您老就問長問短地說了半天,那老遠的路程還沒忘了給您老帶東西哪,他那樣的脾氣您還不知道嗎?如今七岔八岔的事兒,都趕著一個時辰來了,唉,不能怪他……”
老人歎了一口氣,才遲鈍地說:“唉,我這大年紀了,還在乎這個嗎?我不看他,還得看老爺的分上呢。……而且他說是說,我回頭跟太太商量商量該租的還是得租,該種的還是得種,咱們這等人家,一年的用度,要不從地上出,還行嗎?油坊呢,今年又吃機器油的虧,櫃上的錢呢?又進不來,……就全指著這個了。反正沒有幾天,他又上學去了,他還能管得著家事嗎?——可是靈子——”老管事的眼睛又淒迷在一起,“老太太的金首飾,你都和春兄預備出來,你知道,老爺的屍首還沒尋著呢,哪一天忽的發現了,就得發送,哪裏弄錢去,這事還能等嗎?措手不及,就得當號……你記著,先預備妥當……”老管事又點了點頭,接著說,“這年頭不租地能行嗎?……你呀,你好好的侍候他,你別看他火性,我倒喜歡火性,男人呣,歲數不大,倒有作為,你就看他這兩天,辦了多少大事!……你的性質,柔能克剛,你好好地耐著,將來總有出頭露日的一天。……”
“怎麼大爺也說那話?”靈子的臉不由的一紅。
“孩子,你哪知道我的心哪,我這個歲數了,今天巴不得明天,我受過老爺的恩典,為丁府效一輩子勞。現在呢,老爺又……唉,太太又病,軍長不在家,我就像說書講古那個話兒了,趙子龍單騎救主罷了,我看你年輕輕的,都好了,我心裏就痛快,花好還得綠葉扶哪,你就好好地耐著……”
“你看,大爺——”
“大少奶奶呢,一身的病,要不然那倒是什麼都拿得起來……”老管事還沒說完,隻聽丁寧從門裏粗暴地喊了一聲:
“靈子!”
靈子連忙轉身進屋走到丁寧麵前,心裏浮出一種委屈了的難過。這時想到眼前諸事,又想著自己可憐的身世,備覺淒涼……自從太太那次回她媽家王三老爺家裏,鬧過一場病,由她侍候,太太看好了,便把她從王府帶回丁府來。後來太太說春兄一個人就夠了,所以把自己打發來侍候丁寧,這時自己才覺出了人活著的意思。後來丁寧出去念書了,隻有放假期間,或許才回來些日子。如今,這次他回來,是整整三年了,自己也大了,他也幾乎是個成人,自己每日起居行事,莫不都加著十分檢點,省得家下人小,又說三道四,在太太眼裏也好免得像做賊一般。
“你和他嘮叨些什麼?我說什麼就是什麼!”
丁寧一歪身,便躺在炕上,兩眼直視屋頂。
靈子立刻臉上泛起了一陣羞辱的潮紅,隻得紅著眼圈,走到槅扇裏邊去了。
過了兩個鍾頭,老管事又走進來,畢恭畢敬地說:“回少爺,那些佃戶又租了。說不去租他們也續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