科爾沁旗草原 一三(3 / 3)

屋裏一陣子沉默,丁寧還是不言語,鉛塊似的沉思著。

老田鳳把兩手紮煞開,把胸脯凸出來,等著少爺吩咐,一點並不感到失望,似乎還有一點得勝者的驕矜,留在他的眼角。

花占魁自悔這回不該替他大哥來,和他們這般沒嘴沒舌的人們混在一起受申斥,剛想用手去摸水煙袋,又連忙縮回手來,一眼看見茶幾上擺的一對起花崩瓷古式的小梅花碗,才暗叫了一聲:“好款式!”正要趁著這千載難逢的機會,再端詳端詳暖閣上刻的是什麼花,忽然是黃大爺的半嗚半咽的聲音:

“我本來勸他們不必來啦,隻是這年月趕的,哪讓這五月天老天爺不下雨呢,所以,所以……”黃大爺說著用眼盯在大管事的身上,大管事恐懼地搖了一下頭,黃大爺連忙又繼續方才的口音說,“所以,大家,大家都蒙在一起了,跟少爺談談,話說破無毒,也不是一起來的,都是前趕後趕地趕在一起了……嘿嘿,哪有的事,嘿嘿,哪,哪能夠,還能夠跟少爺有什麼過不去的……嘿嘿……”黃大爺又把眼向著老田鳳,老田鳳讚美似的點著頭。“所以,所以方才田四爺不是說了嗎,田四爺不是……嘿嘿……現在就聽少爺的吩咐,少爺您怎說我怎麼領,您,您,就看您……我們都靠丁家吃飯的,子一輩,父一輩了,隻要少爺恩典我們,我們還有什麼說的!”

楊大順的血立刻的衝到腦門子上了,白老大臉色更白了。

萬牛子恨恨地向他冷笑了一下。黃大爺的眼睛看著大管事。大管事竭力低著頭,裝作看不見。

張大白話的汗粒子淌到張大邪火的肩上,張大邪火生氣似的把肩頭向上一端,他便紅著眼悲哀地向他的老夥伴看了一眼,張大邪火便好像傳了電似的向前一扒拉,就闖上去要理論。正在這時候,隻聽丁寧大聲道:

“我也知道,這年頭兒,不是太爺的時候了。那時糧食鋪地,現在這年頭不比往年了,地畝捐,大租,公益捐,教育費,保甲,恤金,煙捐,公債,……這個捐,那個捐也夠你們受的,可是……”丁寧猛然的頓住。

花占魁驚疑地喘不出氣來,一個白銅的水煙袋差一點兒沒掉地下來。

大家夥也都有點喜氣了,看樣子少爺也可能減點租糧罷!

李二禿幾乎透出一絲兒的笑意,張大邪火退回身子來,想聽清他到底說什麼下文,不由得回看了張大白話一眼,黃大爺眯著眼,腦子空空的不大明白眼前的一切。

丁寧突然臉上露出一道獰笑,向前一手拉著門紐,向外指著:

“你們都給我出去!”

老管事的臉都白了,不由得打了一個冷戰,本來咧喝著的嘴,現在就像掉了下來似的痙攣地在下邊掛著。

丁寧又向前逼了一步,又喊了一聲:“出去!”

“為什麼呢?”張大白話自言自語地問了一聲,一看別人都沒吱聲,便像受了冷落似的渾身一震,退回身來。

老田鳳不相信地向左右一眨摩,怎麼一回事呢?誰得罪他了?他向著楊大順敵意地看去,想在他身上發現出原因。

“出去,出去!”

一陣憤怒的沉重的烏拉腳聲,錯雜地退出去了。

李大邪火似乎想起還有什麼事還沒做,他剛回過身來握緊了拳頭,但是門已關上了。

“我×你祖宗!”他大聲地一喊。

“你給我快走,你不要命了!”黃大爺一手扯過他來,兩三個人便過來堵住他的嘴,把他強製拽走。

“你想讓大夥都活不成嗎?嗬,你,你想把大夥兒都裝進去嗎?”黃大爺趕在後麵教訓他,氣息在脖子裏不住地急喘著。

屋裏暖閣後邊靈子一弓身就爬起來,奇怪地向外聽著,心裏突突地直跳,她聽見外間屋什麼東西被砸得劈啪山響。大管事無望地用手絹擦著汗水,知道李大邪火在砸古玩。

“出去!”

丁寧也指著他。

丁寧把門帶上,踉踉蹌蹌地爬到茶幾跟前,血都漲滿了他的胸膈,哽塞著他的喉嚨。半天半天,丁寧才握緊了拳頭,定著眸子,對著悄悄立在眼前的靈子,想要說些什麼,可是又無力地把拳頭放下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