科爾沁旗草原 一九(2 / 3)

靈子又懇求道:“太太呀……我不是怕死嗬,太太……”

母親不要聽,連聲地罵道:“你這個不要臉的,你還舐臉說不怕死……你生下的孩子算誰的,他的名字能上我家的祖先堂嗎?我偌大的家業,就那麼便宜叫你頂了去,你偏不偏,正不正的,哪有那個巧宗兒。你還要臉嗎?你把我家敗壞成什麼樣了?我家本來聲名就完了,先是老的掏,這回又害了我親生的兒子,把他勾引壞了。你個不要臉的,你要稍微有點血氣,你還能舐臉活,真羞死人。……想不到我平時看錯了人,你連這點牙都不能咬了嗎?那時你怎的能挺了呢!”

靈子的臉上都染滿了憤怒的羞紅,但是她還勉強地抑抑地哭。她眼睛偶爾一看到那銀碗裏的黑漿,她的臉便不由得抽搐地一抖。……就如一個無形的鞭子,正在這個時候,從天空落在她的脊背上。

“你喝!”

她猛可地一驚,眼睛驚努,嘴形半張。經過了一個很長的時候,她的全身才都萎縮下來,她掙紮著又勉強地哭著。她猛然地想起,現在是任什麼也不中用了,她惟有繼續地哀哭。其實她也知道現在一切的哀哭也都沒有用了,可是她還繼續地哀哭著……

母親一動也不動。靈子還隻淒戚地哭著。

……

經過了一個很長的期間……

突然,哭聲斷了。靈子白皙的臉,像躲避挨打似的,把頭向左右無主地一瞥。其實她什麼都沒有看見,她隻不過是左右地一瞥罷了。於是她便像攫起一件寶物似的把那個小銀碗立刻的攫起,送到口邊,一飲而盡。於是她猛然站起來,一點也不思慮什麼便站起來走了。

顯然的,她的腿大約是有點木了,腳步有些踉蹌。但是她又似乎從來沒有這樣的健全過,立刻地便奪門而出,連頭也不回跑走了。走到自己的屋來,她的全身都軟了。她頹然倒在門檻底下,死了似的哭著。她伸出手來,在門眼上一扭,門便鎖上了。她也不知是怎樣的才走到了炕邊。

屋已昏黑,她連忙把燈開開。屋裏一切都塗染了一種特殊的顏色,似乎是她從未見過。她親切地向四圍愛撫地看了一眼,她感慰著有無限的親切。好像一個慈愛的母親又得再見她的久別的愛兒一樣。享受不夠的撫摩,貪戀不夠的嬌愛,於是她驕傲地親切地向四外一環顧。

但是立刻她的全心都涼了,她知道如今這一切都再不會屬於她了。就是,這和她非常親切的一切的什物也都張開了醜惡的大口在把她吞食了。……於是她一陣心頭狂悸,就抖作了一團。開始的時候,好像全屋都在旋轉,漸漸的,好像全屋都在翕張,都在搖晃,漸漸的,似乎是全屋的重量都沉甸甸壓在她身上,張開了巨掌,巨臂,巨手在抓她,在攫她,在撲她,在撕她,在碎她,在砸她……於是她大叫了一聲,昏迷過去……

過去了不知是多少時候,她眼前又浮耀著一層黃橙色的燈光。……她用手微微一揩,臉上全濕了,於是她傷心地出了一口氣,慢慢坐起。

她向四周迷茫地一瞥,第一個觸進眼簾的是那個放在地心的茶幾。她想起丁寧每日在那坐著的姿態,她便無力地倒下了。她想用被蓋去她眼前的一切物件,不讓自己看見。可是,這被,她剛掀起那皂色的被角,她便想起來了,嗬!那個過去的一夜嗬,那依稀在眼前的一夜呀。那幸福的一夜呀,那永不再回來的一夜嗬。那萬劫不複的良宵噢,……而也為了那一回,演出了今日的悲慘喲!……她開始惱恨這被了……但是她並不,她不但不去惱恨,她反而在瘋狂地愛惜著了。……她拚命地把它拖在懷裏。她撫摩著,慰貼著,揉搓著,擁抱著……心頭湧起了無限的甜蜜,臉上浮著一種不可知的微笑。……覺著人生一切的安慰,都盡於斯了。於是她把臉偎著,親著,咬著……甚至想把它完全吞在肚裏。

這時候,她的心中糅和出無限的平靜了。她寂寞地笑了一笑,兩眉輕輕地蹙在一起。她迷惑地自己也不能自知地覺到滿足了。

然而有一種冷森森的寒氣,一直從她的胃髒,散布到她的全身。她忽然覺得,覺得情形有點不對了。她不自主地渾身發冷。一會兒縮作一團,心口噴火似的要嘔吐。於是她無可奈何地動了一下頭,頭便從枕上很快地滑下來了。她把頭歪在右肩上,淒然地把頸際的紐兒都解開。因為她的喉嚨已經完全被幹渴給填滿,喉管四壁都起火似的要向四外迸炸……一點不能給她寬恕……

於是她嘔吐了……

她又開始哀哭了,她感到死就在跟前了。

忽然的她想起來了,那不久以前她移放的小護心佛了,她想不到剛才她所恐懼的那個女人的命運,就會這樣迅捷地降臨在她的身上了。

她似乎無意識中感到要它,她試探著爬起來。不知道是怎的才走到那大櫃子底層,把那個小護心佛好容易尋到手裏了。

這時,她懷裏抱著小護心佛,感到一種說不出的貼托。但是忽而她又覺得這種行為,是不是丁寧所願意的呢?於是她覺得不應該在這個時候,還做一種不為丁寧所願意的行為——便昏昏沉沉地把那金質的東西廢然丟了……

她的氣息非常急促,脈搏的跳躍,甚至要使她離開床上。

她的全身都焦灼欲焚,都渴望著水分。她陡然地嘔了一下,她覺得她的生命便都一節一節地在這嘔吐裏脫掉了。她打了一個冷戰,覺著一切都絕望了。

她的肚腸好像有一件東西狠命地往下墜,墜!墜!扯著她的心向下墜,終於,哎呀——一聲,她的心被墜掉了。她全意識都陷入昏迷狀態。

不知什麼時候,恍惚間有金星和銀星在她眼前閃耀,閃耀一過,又是一片昏黑。她不敢稍動一動。她怕稍微一動,她會又陷入昏迷了。

她吃力地呼吸,自己可以聽見肺葉如刮風的呼呼之聲,還雜有如同槍擊的爆炸聲傳來。

她知道一定有人在砸門。她現在不需要看見一個人類,她憎恨任何人走入她屋中。所以她竭力把眼閉上,把耳堵上,不去聽見。但是聲音卻一刻比一刻的急迫,一刻比一刻的高漲。她心裏一熱,便又昏過去了。

恍恍惚惚,似乎有人叫她,她不想答應,也不想知道是誰……

當她用盡了所殘存的一點最後的精力,來用模糊的目光辨明出是曉屏的時候,她才略略點了點頭,又微微把眼閉上了。

曉屏拉住她手無聲地哭著。……她又在眩熱裏昏過去了……

一會兒,她伸出手來握住曉屏,喃喃地說:“丁寧嗬!……丁寧,丁寧嗬……”

“姐姐,姐姐!”曉屏拚命叫她。

但是立刻靈子又昏迷過去了,全身一動不動了。……忽然是門外隱隱地敲大門聲,是敲大門聲,高了,更高了。

陡然靈子完全神誌清明地坐起來:“是丁寧回來了嗬,……我知道的……我知道的……是他回來了嗬!……”

哢——一聲快槍的爆擊聲。

哢——又是一下!

靈子全身一聳。“嗬呀!——”破嘶的一聲絕叫,頭發針似的在她頭上直豎起來了。她的眼睛愕張,像一座塑像……

“姐姐嗬……姐姐……”

她全身一動不動,過了足有一分鍾之後,倒在炕上便昏厥過去。

外邊槍聲更密了。

哢哢——

咕咚咚……是大抬杆大抬杆:一種土製的抬炮。的聲音,一定是搶窯窯:地主有武裝的宅院,土匪黑話。了。

哢哢——

就在這哢的一聲響亮的絕叫中,一個命運匆匆地結束,一個血腥的命運正在開始……

炮台上,有人爬牆了!站在炮台上一望,東大街三奶家,金五老爺,王五老爺家都正燒起大火。全城的槍聲已經極度的混亂,不知是怎麼一回事……

東邊的槍聲更密了,有人爬牆了……炮手們便把紗燈點起來,用竹竿挑起懸在大牆上麵。程喜春一手一個匣子,槍車槍車:子彈夾。流水似的上下換。槍花凶猛地向外橫掃,底下的人都掛彩了……

“打北邊,打北邊,這是他媽程大牛鬥的槍法,給他兜腚嗬!”

“兜腚打,打北邊!打北邊!”

人呼呼地向後邊退去了。程喜春一邊得意,一邊擔心,他便偷著溜到北邊,把北邊牆根角的機關槍開了,向外橫掃。

這邊是崔猴在守堡,槍子打的比較亂一點。可是罵聲卻更尖:“雜種,老爺不跟你們幾個無賴鬥,叫你們的爺爺天狗來,雜種,先吃一顆吧,哈哈,再賞你一顆,哈哈!照襠去了,小心!”

崔猴把新磚沾了煤油燃起來丟到牆外去,誰爬牆就能看得清楚。

底下的人上得更勇了,可是忽然馬上都退下去:“雜種,明天見,拿你猴心炒肉吃!”

“雜種,老爺等你,不來的,不是你爹揍的!”

……

沒有砸門聲了,呼呼呼,流氓們鼓噪向西退下去了……

“明天見,明天見,現在是咱哥們的日子了,明個來塗窯塗窯:就是把這宅門人口都殺了。!”

“你老丁家從今個起,就算到頭了,也該我們翻翻梢了!”

“……搶他家的錢號去呀,搶他家的錢號去呀……”

“搶嗬!……上丁三奶奶家去,她家有好姑娘嗬……”

程喜春臉色鐵一樣的青,牙拚命咬著,他回過頭來:“完了,他們不是怕我們,是怕老北風,他們退了,一定老北風打進城來了!”

“不會的,我看是天狗……老北風不能怎的亂!”

“要是老北風還不要緊,不能搶咱們……”

“他要聽大山的話,他才搶咱們呢……他八舅不替外甥報仇!”

程喜春兩眼凝住,隻有唇邊的弧線,上下抽動。

“他們要再來搶窯,咱就不易守了。”劉老二自語似的說。

程喜春的鐵拳一下就釘在他的脊背上。

“你孬種,你孬種,你熊蛋包!你隨幫去罷,你隨幫去罷!”——程喜春血都開花了,要不是自己的兄弟,他一定插了他。

劉老二一聲不響地趴在一個槍眼上,眼睛裏閃動著一種叛逆的凶光。過了一會兒,他把槍從炮眼拿進來,對著程喜春後背就開了一槍,程喜春登時倒地,劉老二上去踢他一腳,罵道:“誰教你成天欺負我!”

這時,街裏衙門一帶,轆把街一帶,槍聲跟暴民都搖天撼地喊了起來。一會兒又靜下去了。……是四眼井一帶的喧叫聲,擾嚷聲……突的,咚——咕咚隆,哢哢拉——哢,哢,哢,槍聲就在耳邊響起——大家定住細聽,判明一定是街後槍爐王家被炸了……於是心下又都非常緊張了。一定是方才這群暴徒們打到街後去了。哢——這時,騰地丁家的柴垛燒著了,登時人聲喧嘩,火光衝天,原來早就有人丟下了硫磺包,拴了一支點著的線香作引線,放在丁家柴垛上,這時才著了起來。

全城一點燈光都沒有,隻有槍火像正月節放花似的興奮地噴射。……這時從丁家宅門裏噴射出來的火焰,著紅了半個天。

全城都陷入了混沌狀態,不知是老北風從茨榆攻來,還是天狗在城中作亂,還是日本人真的從沈陽平推平下來,像光緒年間的跑反一樣。

狗都不咬了,狗都預知世界的滅亡了似的,夾著尾巴不再叫了。街上一切都停頓了,完全是一座死城。

路燈不再亮了。往日的“包子熱啦——熱包——子啦!”的喉嚨聽不見了。比海船的警號還神氣的大茶壺的悶——的放氣聲,也不在大氣裏依回了。“酸梨呀,瓜子呀——落花哎生!”老費必是今天也啞了嗓子。……一切的聲音都滅絕了,都退避了,都讓給槍聲了。

古榆城從今天起,也許會變成另外一座古榆城了。……但是誰知道呢?……總之,今後的古榆城,一定與這個不同……人們都這樣想。都充滿了恐懼,都害怕,靜聽著,想從一些細微的動靜裏聽出一切的消息。

恐怖的夜,一個叛逆的夜。人們想把自己的欲望重新分配。

街上的閑漢到處蜂聚著。一會兒呼嘯一聲,說搶李老財家去罷。於是就是一群人,也不知道是土匪,還是閑人,自己也不知道手裏拿的是手槍,還是燒火棍,也都一聲嗬喊闖到西邊去了。一會兒也不知誰記起王青家裏有個好姑娘來了,於是年輕的,錢搶足了一點的,便都向王青家的那個方向出發去了。

這個時候是每個欲望都可以得到滿足的時候。這個時候,是每個有勇氣的小夥子都不臉紅自己的見解和希求是過分。這個時候,人們都瘋狂著,人們都膨脹著,人們都覺著自己的身軀要比平常橫寬了一倍。人們都舒展舒展了胳臂,像一個貪戀泅水的人,陡地看見了大海那樣興奮那樣迫切,想立刻就一下跳進那洶湧的巨浪裏去洗個痛快。這個時候,是東北替換了主人的夜晚。這個時候,是第二天早晨的黎明。……這樣,這古榆城閃耀著這一晚。

恐怖的夜,叛逆的夜,夜在窺視,夜在震抖,夜在獰笑。

紅胡,無賴,遊杆子,閑人,趙廣會的兒子……還有,一切的從前晝伏夜出的,躲避在人生的暗角的,被人踹在腳底板底下喘息的,都如複蘇的春草,在暗無天日的大地鑽出。那樣的承攬著熹微的晨光。那樣的新綠嫩黃,生氣渥沃。

“天狗吃日頭來嘫!”每個閑人都有的口號。

口號從閑人的口裏傳出來的,現在是凡在夜裏出現了的暴客都響應了。……

於是有人走到大水漏子前邊的山本當的旁邊的時候,人們就記起天狗吃日頭這個暗號的根本意義來了。

於是人們都記起山本當的掌櫃的那兩撇可恨的小黑胡子。於是人們又都記起了山本賣出的嗎啡使自己的弟兄們如何墮落,殘廢,以至於死亡的故事。於是人們也都記起他那個年紀輕輕的梳著蓬蓬頭的小媳婦來了。人們也都記起了這個小媳婦穿著拖鞋在街上倒水,大風一撩,撩開她的寬大的和服來。原來才發現日本女人是不穿褲子的……於是這個消息便每天都要在趙廣會的燒賣樓,由各種不同的嘴唇裏演述著。而且趙廣會的兒子還言之鑿鑿地說他曾親眼看見她襠下來著。

如今這許多熱烈的回憶,卻風車似的在人們的昏暈的頭腦裏交轉……於是今夜山本當的顧客特別的多了。

“我要五百圓的白麵!”

“我的一把駁刀當多少錢?”

“我上回當的我東家奶奶的抹布早下號了嗎?”

“我來抽你的媳婦來了!”

“哼,我當一根手指頭!一千塊光洋!”

“哈哈哈哈!”

一片澎湃的笑聲,一陣瘮人的笑聲——是一陣血腥的複仇的笑聲。……一種從來所沒敢想過的,所沒敢染指的秘密的快樂。他們覺得再沒有比這個更合理的要求了。再沒有一條法律在他們被解放了的喜歡飛舞之下不是無限的軟弱,無限的空洞。他們大笑著,歡喜著,哄叫著。想把在一個長久的時間所積壓下來的仇恨與痛苦,都在這一刹那之間還給了他的主人——他的仇人。這用不著一星兒的思索,這用不著多餘的考慮。

大家看著前門堵得太嚴了,有的人便嚷道:“放火!放火!”“到我家的鋪子腰棧腰棧:是個城中最大的糧棧。是清代設置的驛站發展演變成的商棧。去取桶洋油來吧,不用拿名片,就提我草上飛!借用洋油一桶!”

“後邊鑿開了,後邊鑿開了。”

是誰用廣成車鋪的大車錘把後邊的窗戶連捶幾下就完全打碎了。

大夥都興奮了,人都擠在窗戶上。人都想第一個進去。啪啪!裏邊傳出了兩槍,趙廣會的兒子應聲倒地。前邊人往後一退,後邊的力量向前一湧,人們便從前邊的死者身上越過。啪啪!又是兩槍,以後便是嘈雜的人嚷聲了,什麼都聽不清楚了,那低矮的小房蓋就要被人抬起來了。……門畔邊的大煙鍋傾在地下了,人們都不覺地在地上踏過去。山本的腦殼已經破碎了,三四十人饑餓地向一張淺褐色的短紙屏撲過去……

而這時衙門頭,發生的騷擾卻更大了。天主堂的尖塔和興隆莊大樓都給拆了,踏為平地,萬千的人們,都鼓噪歡呼著:

“點天燈嗬,點天燈!”

“點天燈嗬,點天燈!”

聲音叫得一聲比一聲的響亮愉快:“點天燈嗬,嗬——噲,點天燈!嗬——噲!”

大堂前邊兩盞紅燭高燒。正中是一盞大號煤氣燈,前邊便點兩堆劈柴。火光,燈光,人的麵孔的反映著交射的暈光,浮囂,翬動,激蕩的一道炫迷的海……

天狗一身青綢緊身,包頭,短打,青褡褳,手中掐著槍,坐在海水浪牙的大堂照壁前,凶光滿麵!前邊廊下兩個渾圓的抱柱上,高高地縛著的是商務會長和腰棧大老板伍力田。商務會長是個禿頭頂大胖子,渾身哮喘著,仿佛一個難產的母豬就要斷氣。西邊縛著的那個,骨瘦如柴,煙容滿麵。沉重地思索著,似乎是在盤算還是一元零半角多呢,還是十一角減五分多呢?因為他的被縛著的一隻手,出奇地痙攣著,正像在仔細地撥著算盤。四五個胡匪正在用麻皮蘸著洋油裹住棉花向他們身上鰾,鰾了一扣大家便喊一個好。

“澆的好,再來一個!”震天撼地一片喊。

但是裹麻皮子的那個卻大聲地罵了,於是大夥哄然大笑。又啜咕澆油的那個人,再去澆那邊的那個瘦猴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