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個人雖然在這樣悶熱裏高懸起來,可是全身都打著冷戰。兩腿極不自然地拘曲著,縮作了一團。所以兩個長大的人形縛在柱子上,隻是畏縮得像一對孿生的小孩。完全使人忘了他們是全城平時頂字號的商務會長和腰棧的崢嶸顯赫的大老板來了。
兩個人因為占的地方過小,所以抱柱上的對聯的下半截都還露著。一邊是:“……不羨河陽花似錦。”一邊是:“……願教塞北草從風。”而方才澆上的火油流下來,火光照著,益為明顯。
其實那大胖子本來已經嚇得神誌昏迷,又加方才這一澆,全身的棉絮都在夏風裏灼熱起來。所以他這時幾乎是痰湧的氣閉過去了,一切的知覺已經全失。但是因為他的胖臉卻還是雍容方正地擺著,所以很使人會誤會到他還是和藹地笑著。而遠處看著的人甚而可以看出他是在妥協地向大夥點著頭。
那個瘦猴,卻還是有心計,他的氣力微弱的嘴唇呶呶地想要說個什麼。但是綁麻皮的人是個有名的愛看熱鬧的閑人,他怕到必要時,這個腰棧大老板,煙癮上來了要吃不住刑,會遞降表的。所以便用一團棉花早把他的嘴腔給堵得嚴嚴的,好使他說不出話來。
所以當著天狗再度宣言說:“他媽我要五十萬你們嫌多,現在已經落到二十五萬了,限你明天早起六點鍾交齊。你他媽怎的還他媽裝孫子……雜種,再限你十分鍾。再連個癟屁都不放,就一個字,點!我把全城都洗洗城:把全城都殺光。了,我洗不出二十五萬來!……我天狗是刀下留情,講交情,夠朋友……雜種,碰到你兩個狗熊!雜種,十分鍾!”
但是並沒等到十分鍾,隻在他這一句話剛說完的那一秒鍾之後,忽然“嘡——轟隆隆……”的一個炮彈,正落在大堂後邊的花廳裏,花廳登時就呼呼地起火了。
“日本鬼,一定是小日本!”
“也許是老北風,老北風的過山炮可真凶嗬。”
於是衙門頭前邊人都亂了,槍聲立刻激發起來。人跑過去,又跑過來。人們都說一定是日本從站頭子上開來了,不是把沈陽兵工廠都燒了嗎?但是另外又有人推斷說不是日本人,要是日本人來早派飛機來了,用不著大炮,這一定是老北風從茨榆向古榆攻了,而且如走平地似的攻進來了。
而這時轆把街卻更亂了。富聚銀號已經讓暴徒們掃平了。
遺棄在地上的火把、鬆明四照,白晃晃的一片亮光,像七月十五盂蘭盆會撒在街上引渡十方餓鬼的路燈。
新任的郭老守掌櫃的已經橫躺在門口,兩隻細長的腿還半拖在門裏。腥黏的血液,汩汩的在他胸口流出。一個晅紅的火把漸漸的要著到他的身上了。門上燙金的“富聚銀號”四個大字的匾額被流彈穿滿了槍洞。此時,一邊的鉚釘已被打斷,所以拍拉一下,木匾就要跳下來撲滅蔓延到郭掌櫃身上的火焰。可是剛一奮身躍去,卻又被右邊絆牢的鐵絲拉住……所以這時那條木柴的火焰,卻已癲狂而且有幾分快意地舐著這屍身,而致熊熊如虎了。
暴徒呼號一聲便就逸去。噪嚷著,呼號著,又到別處去攢聚。
但是櫃台的內室裏,卻還有著一個滿臉黑髯的彪大的黑影,在那拚命地將一個鐵箱劈開。因為用力過猛,所以弄得滿身油汗,氣息吹動著胡子呼呼作響。
他捶了捶腰部,才長長地換出一口氣來。兩眼瞪得黑圓,在那驚視著一滿箱的漿紙板的新鈔票,不知所措。最後費了很大的力氣,才把痙攣的雙手攤開,貪婪地攫起了滿把的鈔票,發瘋地向腰裏揣。腰也滿了,手也滿了,他兩手還捉著兩把鈔票,不知放在哪裏是好。
而正在這個時候,訇的一聲,他的心裏一熱,手裏兩把鈔票便都落葉似的撒落下去了。
哈哈!……一聲大笑,在半天空扯去。他的嘴兒歪曲著,一隻手揪住胸襟的肉皮,在空中又狂撕了一把,便向後倒去。
另一個黑影躍過,按住他的腰身,便撕他的衣服。散亂的鈔票,開花一般在他胸膛湧出。他這時眼睛突地怒睜起來,一看是霍大遊杆子,便牙齒互錯,磔硌的一響,接著便氣閉了,血從七竅噴出。
霍大遊杆子,忽然一眼又瞥見了那口敞開蓋的鐵櫃。他拋了死屍,向前一撲。但是不期的腳底下一軟,兩手隻攀到箱沿,便跌倒了。慢慢的,十指略略微顫了一下,便趴在地上一動不動了。
外邊槍聲珠密,喧聲大起,馬腳人聲,全城都動著,地在狂悸。
“老北風往南刮了!”
“老北風往南刮了!”
魔咒一樣的聲音,在人家的口頭上愉快地喊出來了。
“老北風往南刮了!”
“老北風往南刮了!”
不知道是從哪飛出來的聲音,不知道是誰在喜悅地念著。聲音普遍地展開去,聲音在全城中鼎沸。方才被母親輕輕放在炕沿跟底下的小孩子,也無知無識地在心頭反複著這個咒語。雖然,分明自己也不知道這其中包含著什麼意義,其中有什麼神秘的內容,但是,心中並不可怕,幻想著老北風一定是一個白胡子的老頭兒,騎著白馬,拿著銀槍……老北風往南刮了,如今他們的幼稚的小心靈兒,也起了一片燦爛的銀光。而一種平常不被一些人們所喜悅的歌兒,也在記憶裏明亮起來了。老北風,起在空,
官倉倒,餓漢撐,
大戶人家腦袋疼!
人們都好像換了另一種肺腔,呼吸得非常勻和了。就是大戶人家也比恐懼天狗的殘凶而覺得寬鬆了。
衙門後馬號馬號:官家養馬的地方。,方才被天狗繳械了的警察和保甲大隊,也都齊下火龍關地衝出來了。
“老北風往南刮了!”
“老北風往南刮了!”
他們好像一道小水,要向著大水合流。
這時大堂裏的後花廳的火苗,已經著到前廳了。兩盞天燈,憤伸火焰,怒搏蒼天。一陣濃烈的人脂的惡臭,熏人欲嘔。
天狗騎著一匹兔火馬,向東闖去,東門早已起火了,一條刻著“北海遺風”的丈餘門額從上哢的一下落下,兔火馬向上一弓,長嘶一聲,向東一直跑走了……
外麵炮聲隆隆,機關槍聲一刻一刻逼進了。
大家知道這是老北風攻城來了,大家也知道這回城不用攻就會進來了。於是大家都不知道怎的心好像熱起來了。
“官倉倒,餓漢撐。”大家都好像明白這句話的真正的意思了。但是心都痙攣著,破裂著,像愉快又覺著有點害怕樣地跳。有幾個莊家跑腿竟而從牆角上拿起了鋤頭把,預備搶糧了。
這時,大堂前,火焰高漲,兩個抱柱上,就如兩個穿著火製的舞服的舞俑,手裏各執一條火蛇,纏繞著烙柱,作神奇的旋舞。骨骼隱隱的也有著刮爆聲,眼眶處如兩盞火井的泉源,向外自然地噴火。有一個似乎舞動的過於興奮了,使那支焦剝了的大柱,也極不自然的倚斜了。而那一個卻驕傲著自己油脂的豐腴,氣喘喘地還毫不鬆懈地隨著火焰的音節上下狂跳……
前廳的正梁已經要塌下來了,而鎖在裏邊的縣長的五姨太太卻還拚命地叫喊:“救命嗬!——救命嗬!……”她的聲音已成了絕叫,隻有四麵火唱歌般地回應著她,呼呼呼呼,一二三四,呼呼呼呼——火焰被解放了地跳著,喝著,叫著,旋著,愉快地和應著那女性的哀號。複仇的火光從正廳一直邁過去。別的火舌也咋舌地向前擁擠。於是前廳,後廳,大堂都連成一片了。半個天空都為了這怒噴的囂張的火焰炫耀。
南風如荼地刮來,火焰銳漲,這是誰鼓動著這麼一把最為煽惑的扇子呢?
南風如熏地刮來,火光衝天,這是誰能防止的一把最為助燃的扇子呢!
南風到處刮著,帶著熾熱,帶著火星,可是人們卻都說著老北風向南刮了,這個真奇怪呀!人們的嘴裏,心裏,眼裏,鼻子尖興奮地噴出來的汗點裏,都分明說著老北風向南刮了,這個真奇怪呀!
閑人,無賴,甩下的胡子,遊杆子,有的逃了;有的卻又出來了,老北風往南刮了。農夫,跑腿的,賣小工的,此刻都出來了,老北風往南刮了,他們打起紅旗,上麵寫著“歡迎老北風”!
從今天晚上北來的誤點的走回來的老客說,北大營讓日本占了。商埠地一帶都退光了。紅頂山中國軍隊拉出去了。鐵嶺鈴木的一團也奉命調走了。二道溝的紅帽子黑帽子黑帽子:日本鐵道警察。紅帽子,是日本兵。一個都沒有了,日本僑民不能走的,都和中國買好,有個老裁縫太田,自己用剪子把肚子剖開了。日本兵今夜十二點要進占全南滿線的各大城。土匪都招撫。可是中國胡子由老北風領頭自己編為義勇軍了。老北風今天在茨榆城天帝廟歃血為盟,說非攻到沈陽不可,連夜趕,一城一站,所以今天下了古榆城來了。……自從那班老客傳出了這許多消息來,於是一傳開去便由各個演述的人們的口裏,再附上各個人們自己的幻想,意見和盼望,所以各色各樣的傳言,消息,謠諑,都傳布起來了,都飛揚起來了。而今等天狗一過,老北風一來,人們便都覺著一塊棉花從嘴腔裏吐出,各種的消息都現在才得以確信不移地自由地互相播送著,互相興奮著,互相奇異著,互相驚歎,感激,焦躁,狂熱……全城都像引領在望,每個屋脊的屋瓴,都意外地伸出,向四外瞅著。
“老北風往南刮了!”
是的,的確是老北風往南刮了!衙門頭前的大街上已經飄揚起兩杆血紅的三尖狼牙旗——
“天下第一義勇軍”,這是老北風的義旗。
幾個陌生然而又非常親切的大字,比火光還更容易照明人的眼睛,在炙人的燥熱裏,跳躍的黑夜裏,衙門頭飛騰的煙霧裏飄揚,翻掣,依回。
人們的眼前都記起了,都幻化出沈陽城裏現在也說不定該怎的慘了呢,中國的兵士被人擄去,當土埋了。手還在地皮上伸張,搖動,企求援救,企求蘇複。可是一個黃褐色的大皮靴又拖著槍刺在上邊踏過去了。
幾個小店員和小市民,被一群日本刑事刑事:就是日本特務。關在一個屋子裏,用削尖了的大竹竿子穿戳,看他們互相地扭擠,互相地推搡,以為笑樂……
而在日本站上,從火車裏趕出來的一群男女乘客,早已在行李房裏圈了十二個鍾頭一點東西未吃。幾個喝醉了的日本車警和日本商人,到那裏勒令把每個人的衣服都剝去,然後關到另一個屋子裏,從一個窗孔伸進自來水管,向他們噴射,看他們悲慘地駭叫。這是比前者更文明更進步人類的強者的“文明”。
其中一個學生不忍再看這種人類的恥辱延續了,他把一個放在牆角的檢察手的桅燈,猛力地摔在幾桶老鷹牌煤油之間了,於是屋裏登時起火了。
這些景象是由平日他們之被黑帽子灌洋油;半夜裏在鐵道上橫過鐵道,被巡邏兵打死;鈴木的兵在農田裏秋操,把差十天就要割的高粱地都踐踏了;這些事實上來作根據,他們的心都哀涼了。大陸氣候下的人的特有恚憤,在他們全生命裏展開了,升發了,迸裂了。
“我們要報仇嗬,我們不能讓日本人永遠騎在我們的脖子上。”
“我們的苦日子就夠受了,我們不能讓張家父子把我們賣了。”
“起來幹哪,是時候了,這是時候了!”
“把腦袋別在腰上幹哪!”
於是,農夫,小販,年輕人……都嘯聚起來了。昨天還套在車上的轅馬也變成胯下的坐騎了。生鏽的六輪子也擦亮了,想用他的火力擊中自己的仇人。快槍,套筒,三八式,左右開弓的香鶴腿,要賽過機關槍的雙十響。年輕的人們都臉兒紅紅的,騎在馬上起來了。
人們傳來了,說紅螺峴比這起來的還早。依烏閭山都爬滿了,有一棵草就有一個人,有一棵草就有一個義勇軍。那兒更生性,把當地賣白麵的日本鬼子都插了。山野裏漫山漫野都是義勇軍,徹夜不睡,都在緊急計議。
於是這兒更興奮了。
“歡迎老北風嗬!”
“老北風往南刮呀!我們都往南刮呀!”
於是衙門頭前的兩杆血紅的三尖狼牙旗,刮得更起勁了。歡迎義勇軍進城的炮仗,也如過年一樣地畢剝畢剝地燃放起來了。
而這時西邊模範監獄裏,忽然喊聲衝天,許多的囚犯手裏抓起鐵門栓,木狗子,有的腳下的索鐐子還未除淨,稀裏嘩啦——有一個跌倒了,氣閉了。大家在他身上踏過去。有的手裏拿著警察的槍,向天空心虛地亂放。於是一片擾亂,囂狂,似乎把西邊也衝潰了。這西邊的一道洪水,也不知不覺地就向東邊合流,於是衙門頭的人可更多了。
農夫有的拿著洋炮,有的拿著鋤頭……在奔走著。
囚犯這時才知道城已破了,便都不再遠逃了,反而都蹲在牆角堆集起來。因為他們已經疲憊,而且腿都酸麻了。不知道是誰從縣大人的小廚房弄來一袋麵粉,大家就著燃燒的大堂的檀木做起麵來吃。
“我們搶官倉去呀!”
“先打日本!”
“搶腰棧的糧倉去呀!”
“搶雙猴家的布匹呀!”
農夫們都向廣成大街那邊跑了,廣成車鋪一帶的居民,大小孩等,婦女,也都拿著畚箕,洋油筒,柳罐鬥……出來搶糧了!
腰棧的炮台,顯然已經被天狗給轟得不堪了。可是這會又遭到大敵了,但是炮手們的子彈還是源源向外掃射……
於是婦女小孩都逃回來了,逃到陽溝裏,車鋪的空棺材裏,牆垛裏,等著前邊打勝了,好向前搶。
高明遠包子鋪的小老板,也想在腰棧裏再得一手。可是一看開槍了,也便退下來,等那幫傻小子們攻下來,老俺再進去罷,先到空棺材裏去睡一覺。
“搶上去呀,搶上去呀,上嗬,上……”
震天撼地的一片狂亂:“攻下來了,搶嗬,大家搶糧去嗬!”
大家夥都海潮似的湧上去了。
槍聲,人聲,血流聲,東西破裂聲,腳底踐踏聲,磚牆頹圮聲。擁擠聲,呼喊聲,玻璃破碎聲。刨物聲,水流聲,箱櫃劈毀聲,人的嘯聚聲,驚歎聲,簸蕩聲,混濁聲,洋油桶聲,槍聲,火爆聲,小孩哭聲,女人叫罵聲,火藥轟裂聲,木質摧折聲,屋宇震悚聲……穀粒撮流聲,物什磕碰聲,喧奪聲……一切狂囂,一切噪音,萬種呼號,千百震響……這不平凡的蜂起,這踏平了腰棧倉庫反叛的一夜。……老北風,起在空,
官倉倒,餓漢撐呀!
……
這個歌聲又叫起了。於是腰棧的一切都在大家的腳底下蹍平。……這時,衙門大照壁上已經貼起毛頭紙的布告。照得日本帝國,將我土地占據。
似此禽獸行為,國際人神共嫉。
本軍奮然起義,不斃倭奴不息。
從前嶽飛殺韃,農民約時而起。
我輩如有天良,必亦同舟共濟。
否則引領受死,如何脫生一世。
從今誓師南指,黃龍指日可期。
汝等如有血氣,其各揭竿而起。
濃黑的墨跡還沒幹呢,可是圍著看的人,已經萬頭攢聚了。
如今,古榆城已經變做另外一座古榆城了。人們都覺忽然間眼前一亮,地在翻了一個個兒,一切都得重新改變,重新安排,重新分配。
人的膽也壯了。大戶人家也都派人化裝出來,來打聽消息,從前躲起來,現在卻都鑽出來了。不想搶人的,不怕被搶的,也都出來了。北邊廣成大街的人呼呼地往衙門頭跑,衙門頭的人又呼呼地往廣成大街跑……更擁擠了。街上因為打聽消息的和看熱鬧的更多了,所以反而顯得擁擠起來了。孩子也有懷揣著兩燒餅的,回家告訴娘去了,說:
“胡子退了,是義勇軍。”
可是娘還說:“你別聽他詐,他等大家都不防備了,他才搶呢……”
“不是,是義勇軍,天下第一軍,有告示……大旗上都寫著呢!”
“你快給我爬下去,不行你再出去,小短命的!”
可是,街上的人,都並不因此而減少,街上的人更多了。衙門頭人的海泛濫了,人的海潰決了,人的海翻轉著神奇的波瀾了。……現在是漲早潮的時候了。黎明的第一線從晨雞的喉管裏傳出來的時候,人的海在漲潮了,人的海在漲潮了。
海,火一般的怒吼,波湧,激蕩,人的頭,從心底飛濺出的火焰,如崩潰的星雲,在大昏眩裏滾轉,整個的科爾沁旗草原的地殼崩毀了。重新又有萬千的有機的硫磺質的熔岩,石礫,來接受另一個意義來創造另一個新興的地層。
是漲潮的時候了,黑的潮水,白的浪花,紅的晨光擾在一起了,一個大混沌的暈眩,一個大清晰的清醒!人在三卯星出現的時候,漲起早潮來了……是漲潮的時候了。……
人在凶號,整個科爾沁旗草原在震顫,在跳躍,在激揚!
人的漩渦裏,忽然一亮——是大山古銅色的頭,獅子樣的鬃毛抖動。黑絨鑲邊的大眼,向東方的啟明星看著。天際隻有強烈的紅光在雲靄裏向外照射。接近地平線的一帶,還有一塊黑雲,墨龍似的在伸張它的牙爪,晨光在和它搏鬥。……不久,天必須得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