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蒼茫一生糊塗一世,就是蘇拂柳後世看來,也不過街角弄巷茶餘飯後的一個笑談。
她立身冰火交接之地,四顧茫然。
忽的,一個聲音穿透層層山隘漫天冰火,飄入她耳中。
“就是這個女人幾次三番壞本宮好事?”
這聲音似江南三月的水,在她心尖泛起成片漣漪,卻教她眼前的冰山火海瞬間彌散,遍體生寒。
這個聲音,曾在她耳畔繾綣低語訴盡相思,曾許她三秋桂子十裏桃花……
‘在下陸夜,久聞蘇姑娘豪爽之名,願以薄酒一杯相交!’
‘隻待此次回揚州,我便向父皇請旨,納你為妃!’
‘拂柳,我若為皇,必迎你為後。’
她為他親手毀了所愛之人,棄了所顧之人,而也是這個聲音,將她推入泥濘深淵修羅煉獄,遍體鱗傷。
‘本宮是曾愛過你,愛的不過是你那一股子傻勁!’
‘這一杯毒酒,謝你蘇拂柳歹毒狠辣成全我陸夜君臨天下。’
這個聲音曾經予她生予她死,予她累世不化的痛苦,隔宿不解的冤仇,她又怎麼會忘記呢?
重生之後,蘇拂柳設想過與陸夜再次相見的場景,或如前世一般在江南如畫景致中,她立於煙雨橋頭,他舉酒一杯從雨霧中行來,笑如曇花永駐。
當她睜開眼的一刹那,那張曾在夢中千回百轉的臉,就在不遠處極盛的燈火之下,黑發如墨,玄衣入畫,那雙曾經拂過她雙頰的手蒼勁大手,閑閑地搭在朱漆大椅的扶手上。右手拇指上,帶著那枚象征著他無上身份的黃金琉璃戒。
她經曆一世滄桑輪回而歸,卻見仇人仍舊青蔥年歲安穩於前,心中不怨不惱是假,隻是恨到深處,那些在心中千轉百回的情緒,反而不知該如何流露,隻淡淡地勾起了唇角。
陸夜,臨死前我曾說過,今生來世,我必陰魂不散,至死方休!
眼見女子醒來,對眼前困境絲毫不懼,反而勾唇輕笑,陸夜竟也跟著她牽起了嘴角,柔聲問道:“姑娘笑什麼?”
蘇拂柳眉眼一轉,但見四肢鐵鏈緊鎖,身後寒冷如冰,便知自己此刻是被縛在鐵架上,也懶怠掙紮,“我笑,是因為此刻印證了之前的猜想,背後操縱柳驚濤這條狗的人,當也不是什麼光明磊落之輩。”
想那陸夜堂堂二皇子,膽敢對他如此說話的,早已不存這世間。聞言不怒反笑:“都說江南水鄉孕育出的女兒個個皆溫柔如水,尤其當年蘇家才女精彩豔豔,如今看來,世人誠不欺我?”
“我蘇家女兒可為繞指柔,亦可作百煉鋼,隻看對人對鬼!”她曾為他將百煉鋼化作繞指柔,是他窮極一生將這繞指柔煉化成了百煉鋼。
“有趣!”陸夜也曾遇人無數,這樣刁鑽女子在他眼中,也不過自討苦吃四個字。
竹屋清涼四壁透風,他起身開門,屋外月色如水星子點點,襯著他聲音愈發溫潤,“等你能活過今晚,我再告訴你,我是人是鬼,放火。”
他的聲音仍舊這樣迷人,說出的話卻仍如前世那般冰涼,仿佛不過故人久別相逢,月夜下三兩言語談心。誰又能想到,這樣貴如謫仙的人,這樣潤如春水的聲音,說出的卻是月黑風高殺人放火的話。
陸夜一聲令下,原本候在屋子裏的勁裝侍衛盡數退出,房門緊鎖,外間已經傳來烈酒飄香,緊接著便是火光衝天而起,大火猶如毒蛇吐信一般,瞬時便將這座小小的竹屋吞噬。
門外腳步聲漸遠,蘇拂柳看著火光漸近,心中已有疑惑萬千。前世陸夜來江南,是因自己壞了他的好事,卻並未動殺自己之心,難道此生有變,因此多了這許多節外之事?
老天爺,你許我此生,不就是要我為前世贖罪,難道要我命喪於此?
四周溫度上升,濃煙滾滾而來。
蘇拂柳意識渙散之際,卻見朦朧之處有人一身清涼劈開火海,將她小心翼翼護在懷中視若珍寶,他說:“蘇拂柳,你別睡!”
這聲音穿透吞噬萬物的大火,拂開周遭的喧囂,獨獨進了她的心頭。她想睜眼,去看一眼抱著自己的這人,此刻是否一臉溫柔似從江南三月的畫中走來。
她等這一刻,仿佛等了許久,等到韶華白發流年停滯,等到山海崩塌百川倒流。
那個在她心中天下最好的男兒,終於予了她畢生溫情。
“少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