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芍園出來,朝霞漫天暈染出一副織錦彩圖,合著青黃交織的遠山,映出江南亭台樓闕朦朧似入畫。那一夜驚嘩的陳年舊事,也就像這草木上的露珠,被晨光散在一片濃霧中,再無人去追查它們的蹤影。
蘇拂柳抬首四望,分明如花似月的景致,此刻入目卻是滿眼淒涼之感。
她微微一歎,便聽到身後腳步聲傳來,知是沐少卿跟了出來不願再與他糾纏,抽身就要離去。
沐少卿卻疾走幾步將她攔下,眸光閃爍不定,最後落在自己腳邊,欲言又止。
“老太太若不出來,我真的會殺了沐少蓮。”看著眼前滿臉為難的男子,蘇拂柳心中悲涼,眼前這人,終究非是自己良人,又豈能對他有所期望?她臉色陰冷,聲音如江南煙雨淡入淺出,一字一句,絲毫沒給自己留退路。
“我蘇拂柳行事向來如此,隻有我負他人從不叫他人負我!”水袖從白狐鬥篷下劃出,袖口一株幽蘭孤高自潔,恰如她此刻決絕的身影,連一句道歉的機會,都沒有留給沐少卿。
她實在害怕,怕這個曾經愛到骨子裏的男人對她一絲一毫的溫柔,都會叫她再次淪入這萬劫不複的深淵的,好不容易掙紮出來,再跌進去,這次沒有機會再出來了!
她一路昂首挺胸出了大院,轉過九曲回廊,路過湖心亭時,終究壓抑不住滿心的悲愁,倚著堤岸旁的柳樹慢慢坐下,仿佛身上的力氣被一點點的抽幹殆盡,隻剩下一副殘軀苟延。
她閉眼倚在柳樹枝幹上,感受著陽光透過柳條斑駁下的溫暖,分明微不足道,對於那顆千瘡百孔的心,恰正好。暖一分則會傷,涼一分則會寒。
不知是昨夜沒睡好,還是身心俱疲下沒了防備之心,她倚在堤岸邊就沉沉睡了過去。直至日頭偏西,過了晌午時,靈兒尋來,才將她喚醒。
“奴婢還以為小姐被老太太留住了,才剛上院尋去,怎的在這裏就睡著了?”靈兒一邊將她扶了起來,一邊又說道:“府裏上下忙忙碌碌的,一時說要給老姨太太遷墳,又說要給沐少蓮預備嫁妝,都要找小姐支銀子呢。”
蘇拂柳這才想起此事來,睡意瞬間已去,這二人一離開沐府,內憂雖隻剩下了輕音,但如此一來也叫她抽了空閑好對付自己,隻怕更加防不勝防。
她心中想著此事,去了賬房。
沐顯等了多時,見她來,便將遷墳一事巨細用度說來,一一列出單子來,各處清楚明白,無弄虛作假之地。
他是沐府老人,又最是個忠厚的人,蘇拂柳對他自然是放心的,隻管應了下來。又想起老太太頭前的話,雖不是她親養的,到底看著長大,心中割舍不下是有的。因此著意添了些用度,又將江北的舊宅的地契拿出來,一並給了沐天權。
到了沐少蓮,她卻未端的如此大方,一說她是庶出,老太太再怎麼疼愛,到底不能越過了規矩去。又說沐府出去的人,嫁妝豐盛是難免的,但也得顧顧夫家的感受,倘或今時壓了他們一頭,來日背地裏還不知如何作踐人呢。
因此竟是照著舊例來,半點也不肯增添。
闔府眾人隻將這兩件事拿在心中一比較,都暗道少奶奶可真是有些心計的,眼瞧著大小姐瘋癲不能理事了,便隻管踩在腳下。因此各自暗暗加了小心,在她跟前更加謹言慎行,不敢越出框半步。
隻說她掌事這半月來,沐府風氣見好,老太太歡喜的很,這日將她叫去上院誇了一番。又說起沐少蓮的婚事定了,嫁的是一戶漁農,人倒是老實厚道,家裏也小有積蓄,不會虧待了她的。
蘇拂柳迎和著笑了笑,轉眼卻見柳眉臉上竟上了胭脂,隻怕是這幾日為了沐少蓮的事形容憔悴,怕惹了老太太疑心,才用胭脂遮去。又想起這江南水上的生意,十有八九都要仰仗陳家,而從前沐少蓮掌事時故意刁難,若陳太太知道她此番境況,隻怕難有好日子過。
柳眉向來心細如塵,又對沐少蓮的諸事都了解,如何不會知道這一點,隻怕正是為此事傷心的。
她兀自垂首飲茶,聽老太太絮絮說著一些瑣碎小事,心中暗暗計較。裘大夫說蘇拂柳的神智遲早會回恢複,倘或將來她要翻舊賬,自然是要算上自己的。就不知道到時如何光景了呃。
她心中正歎著,忽然瞥見有人影在外頭晃了晃,就見守在門口的老婆子進來回,說是東苑那頭來人請少奶奶,有事說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