眾人離去,蘇拂柳強扯出的一抹笑顏終於維持不住,嘴角一平,生出幾分孤寂來。抬眼見裘大夫正從屋內出來,手裏端著才熬好的藥,放在古桃樹下的石桌上,招呼她過去吃。
蘇拂柳擱下鋤頭,行了過去,看著那碗藥皺了皺眉頭,問道:“我看古書上講,疫病發時迅猛,傳染極頻繁,至春紅染病到現如今,我們與她接觸不少,卻為何都沒有染上這病?”
裘大夫道:“疫病也分各種,有慢性的,也有快性的,究竟原因我還未查出。”他說著將藥端到蘇拂柳麵前,“這藥能有效防禦疫病,等下叫他們都吃一碗。”
蘇拂柳伸手接了藥,卻忽的往地上倒去,擱下碗,閑閑地坐在石桌旁,“若說這疫病是快性的,我如今還未染上,與春紅又無接觸,何須防禦?若說是慢性的,如今我便是傳染了還未發作,這藥既然隻有防禦作用,我再吃不過多嚐幾日的苦,何必呢?”
見如此,裘大夫笑道:“這種時候,你就不要再任性了,我再去盛一碗來。”說著,果真轉身要去。
“是你還未查出病因,還是說不願查出?”蘇拂柳一抬眼,見青衣儒裳的背影停了下來,眉眼一垂,眸光灼灼盯著地上的那碗藥湯,柔聲說道:“生就是生,死就是死,你從不接沒有把握的病人。三姨娘的麻風你能治,這疫病你也能治,卻未必想治。”
她將眉眼一揚,自信道:“或者,是你不敢治。”
她的話,令裘大夫臉上的笑意漸漸凝溫,半晌,垂首應道:“我知你十分聰明,卻不想竟能想到這裏,你我相識七年,這還不足以讓你信我?”
若無前世的記憶,蘇拂柳自然想不到如此,“我本不該想到這裏,隻因我實在難以接受,你竟會與陸夜為伍!”
“這世間之事真真假假虛虛實實,不是你利用我,便是我利用你,蘇小姐如此通透的人,又何必介懷呢?”裘大夫話語幽幽,透著一股參透塵世的哀涼。他轉頭,眸光平和地看著蘇拂柳,“你既猜到這裏,便知道自己性命無憂,隻是必須待在這東苑裏,至於何事能出去,隻看造化。”
見女子滿臉的笑意,他也跟著笑起來,“托你的福,如今我在江南尚算有些名氣,隻要我不開口,無人會信你們沒有染上疫病。”
“你以為接近陸夜,就能扳倒梁家,就能替你心愛之人報仇雪恨?”蘇拂柳一雙眸子直直地盯著眼前的人,她在賭,賭她前世今生的看人的眼光,賭這個妙手回春的醫者,絕非是能與魔為伍之徒。
幸運的是,她賭對了,她看到裘大夫眼中的驚愕與不可置信,因為他從未說過那人的死與梁家有關。
“陸夜是怎樣的人,你也十分調查過,一旦他發現你並非真心投靠,他會用怎樣的手段報複,可曾想過?梁家勢力何等巨大,不說梁老將軍鎮守邊關之威,單單是良妃在後宮獨大,將來很有可能成為太後,憑你一己之力,又能做的了什麼?”
蘇拂柳一席話,叫裘大夫眼中明光漸漸暗淡。梁家強大他又如何不知,正因為知道,他才要找陸夜作為契機,這個人有欲望,人一旦有了欲望,就會有缺點。
而他就是要利用這些缺點,來找到足以擊潰梁家的證據。
可要想得到陸夜的信任,總要付出一些代價,這代價或許是他自己,或許是他親近的人。他在江南這麼多年,除了蘇拂柳,再沒同誰交好。
“你是如何知道這些的?”
“我知道你與梁家有仇,至於如何得知,卻不能相告。至於疫病之事,也是才剛聽外頭鬧了起來,才想明白的。”
事情已然明了,蘇拂柳心中無憂,語氣也輕快起來,“我剛才就說過,你從不接沒有把握的病人,既然留在東苑,就表示你一定有把握解決此事,但卻一再拖拉,不像你的作風。二是因為疫病一事蘇府上下尚未知情就被封鎖,在這之前唯一一個出入蘇府又知道實情的,就隻有你一人。”
她笑的眉眼彎彎,“再有就是,陸夜曾經找過鄭老等人,剛才外頭的事也一定是他挑起,若無你的安排,他又如何知道的?”
她分析的頭頭是道,句句是真,叫裘大夫無可辯解,隻苦笑道:“我諸事謀劃周全,到底敗在沒將你的變化考慮進去。”
蘇拂柳認同地點點頭,若還在前世,他布下此局,自己到死也不會想明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