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風呼嘯穿過枯枝,幾片殘留的枯葉再經不起它的摧殘,紛紛揚揚散落下來,零落成隆冬一道獨特的風景。
東苑百花謝過,幾株梧桐樹葉已枯,唯留下那一片移植過來的芍藥,青翠欲滴。
蘇拂柳解下頭上的絹布,任由滿頭的青絲落在風中,頭上一支碧色玉簪在陽光下顯出絲絲血色。她伸手解下臉上的麵具,撫了撫,眼眸深處,蘊出一絲涼意來,“裘大夫可認為,我與陸夜有勾結?”
看著那張臉上縱橫斑駁的扭曲疤痕,裘大夫眼中到底多了一絲惋惜,他垂眸看向自己的雙手,苦笑道:“蘇小姐愛憎分明,毀容之仇,豈能輕易算了?”
他不知蘇拂柳接近陸夜有什麼目的,或許是為她自己,或許是為了陸子琴,但她很顯然不會是陸夜的對手。
因為她狠不起心來。整個江南的人都知道蘇家小姐從小闖禍不斷,受人厭惡,卻無人去探究她所做的那些事的背後,究竟有著怎樣的隱情。
蘇拂柳笑笑,又將麵具帶上,他倒是了解自己。隻是有些話卻不敢與他明說,“既然如此,你我該是一路的人。”
裘大夫搖搖頭,“即便目的一致,你我也不是一道的人。”陸夜再怎麼歹毒,自己孤身一人,凡事都可防備,便是一朝被發現,抽身離去也瀟灑幹淨。但是蘇拂柳不同,她身邊有太多的人,一旦事情敗露,蘇沐二府便會成為她的死穴。
他不是沒想過將她拉入自己的道,但七年的相處,終究是這個女子叫他在這孤寂漫長的道上有了一絲溫暖。
蘇拂柳將他心中想法猜了大概,無聲而笑,見靈兒正端了藥去春紅房中,招呼她沏一壺茶來,又叫了裘大夫坐下,方才緩緩說道:“頭前我問過裘大夫的話,可曾有了回答,究竟誰才是陸國的良藥?”
“至少陸夜不是。”雖說君王須得無情,但陸夜太過歹毒,一旦他繼位為君,如今百姓口中人人稱讚的瀟丞相,隻怕是他第一個要除去的。裘大夫看了看對麵的女子,這天下大勢連他都有幾分不明,這個女子究竟又知道些什麼?
“可眼下的陸國,隻能以毒攻毒,雖能解燃眉之急,但毒性經過沉澱發酵,醞釀出來的將是不可挽回的災害。”
靈兒上了茶來,蘇拂柳起身接過,取出杯子兩隻,斟滿了茶水後,遞給裘大夫一杯,方才繼續說道:“當這些災害泛濫,裘大夫可還能獨善其身?”
大抵因疫病纏繞,靈兒衝泡茶水時沒將時間掌握好,茶水流至杯中香味已經淡了許多。
“既然是毒,消除便是。至於陸國……”裘大夫盯著杯中的茶水看了許久,終究還是放下了,“我能力有限,顧不得那麼多。”
“人人都說世間安得兩全法,我卻覺得,凡事都有兩全之法。裘大夫身為醫者,如今陸國便是你手中的病人,是先除毒放任病人病情惡化,還是設法遏製病情,待時機成熟再拔毒,該如何抉擇?”
杯中茶水熱氣繚繞,女子語調溫和,和著涼涼的冬風,拂過青衣男子的心頭。他抬首,被麵具覆去半麵的臉上,帶著如玉的笑,那被掩去的半麵便是玉中的瑕疵,讓這張臉上的笑更加真實。
他端起茶杯,淺嚐一口,淡淡的茶香在唇齒間纏繞,“陸子琴遠不是陸夜的對手,與他相爭,隻會落得淒涼下場。”
見他終於說了明話,蘇拂柳由心一笑,舉杯飲茶,“所以,兄長需要裘大夫!”
“你與他相識不過數月,即便是血親,究竟是什麼,讓你如此信他?”這個問題一直在他心中繞了許久,今日話都說到這裏,索性便問了出來。“讓你肯將蘇府的生死存亡,都交到他手上?”
“大概,便是這血親,才教我對他深信不疑。”蘇拂柳臉上始終帶著淺淺笑意,她又如何告訴眼前人,自己與他們,從前世相識,今生重逢。
裘大夫不置可否,眼見天色漸沉,恐有一場大雨將至,起身離去。
蘇拂柳在樹下靜坐許久,直至茶水已涼,冬雷滾滾,靈兒才上前喚她,收拾了東西回屋去。
冬雨瓢潑,連綿了幾日竟無停歇的意頭,江南周邊海水都漲了起來,海上生意做不得,沐府上下都閑了下來。
沐少卿日日都來東苑,時常見蘇拂柳擁著大氈鬥篷在廊下搖著竹椅,有時見了他,也不驚不燥,莞爾一笑,便又兀自合眼養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