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時又見她同靈兒取盆接水,嚷著讓人做花露。
這日府上無事,他吃過午飯,撐著黃油紙傘出來,不知覺竟又行到東苑來,在院門外遠遠的瞧見蘇拂柳在院中拾掇被風吹翻的芍藥,沒有撐傘,一身紫衣濕噠噠地貼在身上,更顯得身影單薄。
他忽的心中一痛,竟將瘟疫一事忘在腦後,舉步入內,強行將她拉入廊下,蹙眉喝道:“你不要命了麼?”
看清眼前人時,蘇拂柳眉頭一蹙,卻問:“你怎麼來了?”
負責看守院門的兩個老婆子此時才進來,勸道:“爺怎麼就進來了,趕緊出去吧。”
沐少卿心中十分煩躁,將傘扔在一邊,拉著蘇拂柳進屋去,又四處喚靈兒。
蘇拂柳一身濕透,立在大堂中間,看著繞在自己身側形容焦急的男子,心神恍惚。
靈兒從後院答應著匆匆跑來,見了沐少卿,驚得張了張嘴,又見到蘇拂柳狼狽模樣,來不及驚訝,忙去找了幹的衣服給她換上,又叫人準備熱水給少奶奶梳洗。又叫人去請裘大夫來,隻怕小姐染了風寒,早些預備才好。
如此一番忙碌下來,靈兒竟驚出細汗,看著在浴桶內還呆著的蘇拂柳,嗔道:“都這麼大的人了,怎麼還似小時候那般貪玩?”
蘇拂柳無意識地撥弄著水麵的玫瑰花瓣,腦海中全是沐少卿的身影,也不知他是糊塗過頭了還是如何,竟渾然不顧自己可能已染上瘟疫的風險,貿貿然進來。
靈兒一邊替她搓頭發,一邊絮絮說起小時候的頑事來,說起舊年間她作男裝跑去佛山溫泉偷窺人家女孩兒出浴的淘氣來,笑的合不攏嘴來。卻見小姐仍舊麵色呆呆的,疑惑地問道:“小姐,你在想什麼?”
聽她一聲呼喚,蘇拂柳這才回神,淡淡地應了一句:“沒什麼。”
靈兒砸砸舌,忽的抽身出去,不過片刻卻又回來,笑嘻嘻說道:“姑爺還在外頭,同裘大夫說話呢。”
“提他做什麼?外頭的婆子們怎麼當差的,竟將他放了進來,也不怕老太太問罪下來?”蘇拂柳蹙了蹙眉,淡淡地說道。
靈兒心中自知小姐對姑爺用情至深,即便下定了決心要離開,又豈是一朝一夕就能將前情忘卻的?又想她從前怎樣古靈精怪的人,也就是在麵對姑爺時,才會這般患得患失。
自己多說無益,便轉了話題,道:“那幾株芍藥是沒指望得了,可惜了小姐這一個月的用心。”
蘇拂柳也歎道:“到底是移過土的,根基不牢。”窗外陣雨尚在敲打青石地麵,她抬首看了看映在窗紙上搖曳的樹影,眸光透著一絲淡淡的哀涼,“罷了,花草有靈,我雙手沾滿血腥,本不適合侍弄它們。”
靈兒聽的不懂,隻笑道:“小姐又說胡話了,從小到大,究竟可曾真正害過誰呢?外頭都說小姐惡毒,卻不知傳出那些話的人居心叵測,隻因小姐壞了他們的門道,才說出這些話來詆毀的。”
“說這些做什麼?”身子一暖,蘇拂柳便覺十分困乏,腦袋一歪搭在木桶上,合眼道:“我眯一會子,他走了再叫我。”
“小姐好歹起來擦了身子,回床上去睡啊!”靈兒擔憂道,卻不見蘇拂柳動,隻得取了個藥枕擱在她脖頸下,自己守在一旁看著水溫,免得泡了涼水又著了涼氣。
隻說幾日冬雨下來,裘大夫將蘇拂柳的話細想究竟,暗道此女果真不簡單,自己從前竟是從未將她看透。因此心中不定,今見沐少卿竟貿貿然闖了進來,若說他對蘇拂柳無情,又怎肯為她連身家性命都不顧了?
又想著自己與蘇沐二府走的近,倘或事情敗露出來,陸夜怒極之下,也是要連累他們的。倒不如襯了蘇拂柳的心意,若能扶持陸子琴登基,陸夜便不足為患。
這麼多年都等了過來,便是再等三五載,又有何妨?
如此打定了主意,他便將瘟疫的事同蘇拂柳說來,隻說疫病已除,那春紅與東苑裏性命都保住了。
沐少卿聞言自然歡喜,又怕是南柯一夢,再三確認後仍舊不放心。著人去通知了駐在府上的幾個有名望的老大夫來,先給春紅看過,果真是好了。
又給東苑所有人一一瞧過,眾人皆無染病的跡象,一時間有因驚喜過度昏厥過去的、有死裏逃生喜極而泣的、也有神情呆滯不敢相信的,整個東苑鬧做了一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