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夜費盡心力想要置陸子琴於死地,一番苦心謀劃後,卻隻是除去了一個早就該死的人,這叫他心中如何不氣?隻是他如何也想不到,破壞他這個計劃的,正是他最信任的放在江南的耳目。
而主導這一切的人,會是那個在他眼中十分傻的刁鑽小女子。
江南的冬季總是籠在一片濃霧寒霜中,就似給這個煙雨畫卷中走出的女子披上一層朦朧的白紗,隱去她最真實的容貌了,令人遐想。
近了年下,各家各戶忙著預備賀年,上下皆忙碌非常。
沐府出入帳愈發頻繁,且都不是小數,蘇拂柳時常在賬房待著便是一日,就有冬竹靈兒幫忙,也因人手有限,終日忙的天昏地暗。
好不易這日冬至節,得了老太太的話,休息一日,也要去上院陪同說話取笑,隻將滿心的疲倦壓在心底。直至傍晚辭了出來,倚在榻上便沉沉地睡了過去。
靈兒與冬竹將熏爐抬了過去,又拿了毛絨被出來給她蓋上,齊到廊下說話。
靈兒是萬分心疼她家小姐,在內忙著沐府上下的事,在外又顧著六殿下的安危,又要時刻關注陸夜的動靜,就是心計再好的人,也有心思枯竭的時候。
冬竹寬慰她道:“好在如今姑爺待小姐尚算客氣的。”
靈兒聞言,更覺十分奇怪,“說起來,近日我瞧小姐說起姑爺,竟渾然不似從前那般,反倒是更像說起一個陌路人。雖然還記得與姑爺之間發生過的事,但回頭一說起來,好像說的不是她自己一般。”
冬竹正在廊下絞一塊青黃的幔布,準備用來纏芙蓉樹根,聞言笑道:“姐姐多慮了,小姐那樣靈性的人,凡事自然能想清楚的。”將絞好的布條一塊塊放進竹籃中收起,見靈兒還是滿心的疑惑,拍了拍她肩膀,“心病還需心藥治,小姐的症結莫過姑爺,不若你將姑爺叫來,試她一試?”
靈兒撇了撇嘴,十分的不以為意,“別看如今姑爺待小姐和氣,我可不敢讓他和小姐獨處,回頭他怒極又折磨小姐可如何是好?”
她話音剛落,抬眼便見沐少卿披著薄薄的一層寒霜,從院門口進來,俊眉凝了些白色的霜氣,似在外頭站了許久。一身靛藍錦袍上,沾染了不知從何處帶來的細微的蘆絮,在陰沉沉的天色映襯下,他整個人顯得格外的頹廢。
靈兒很詫然自己竟會想到這個詞,搖搖頭甩掉腦海中的思緒,迎了上去,不卑不亢地行了一禮,“小姐在午睡,姑爺有什麼事麼?”
沐少卿抬了抬眼,微顫的睫毛上帶著霧氣,眉心斂了一絲擔憂。看了看緊閉著的房門,收在袖中的雙手捏緊了又鬆開,鬆開了又捏緊,到底沒能將吞吐在舌尖的話說出。
“讓她好好休息。”
他轉身剛要離去,身後的雕花木門嘎吱一聲開啟,蘇拂柳擁著青紫的裘衣,雙手環胸倚在門邊,眸色清涼,唇畔彎彎,好整以暇地看著那個滿麵失魂落魄的男子,“什麼事?”
沐少卿轉頭看她,目光觸及她臉上的百合花玉片,層層疊疊張揚著女子的孤高傲性。他深吸了一口氣,一絲不忍躍上眉梢,“你雙親乘船回江南的途中,突遭暴風雨襲擊……”
看著女子瞳孔漸漸擴大蒼白,他的話,也漸漸失去了力度,變得十分輕微,“屍首被海水泡的太厲害,形容模糊,但找到了二老隨身之物,包知月讓你前去辨認……”
他的聲音越來越輕,蘇拂柳嘴角愈發往上翹起,最終連眼角眉梢都蔓延著精致燦爛的笑意,襯的那半張百合也失了色彩。她雙手扶了扶門方,笑的百花失色,“他們死了?”
“包大人爺不確定,因此叫……”沐少卿急於要給與她安慰,可在看到蘇拂柳臉上綻放到極致的笑意時,後麵的話就似如鯁在喉,不上不下。
“他們死了?”蘇拂柳這次皺了皺眉頭,仍舊笑著重複問了一遍。
靈兒幾乎落淚,怕她有閃失,忙上前攙著她。“小姐,未必就是老爺和夫人……我們快去衙門看看吧。”
將靈兒輕輕推開,蘇拂柳緩緩地笑著搖了搖頭,自顧自踉蹌著行到沐少卿跟前,咧了咧嘴角:“全江南的人都知道,我蘇拂柳有娘生沒爹教!”
沐少卿目光沉了沉,手抬了抬,似乎想要攙她,但卻僵在半空中,看著她從自己擦身而過,耳畔殘留著她那句輕微的話。
“若他們早點死,我還可以騙自己,其實他們很愛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