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於江南煙雨中進進出出掀起無數漣漪的女子,心中所盼所願,僅僅是要一雙疼愛自己的父母,僅此而已。
隻可惜,前世她割肉削骨與二人斷絕關係,今生……
前世?
蘇拂柳往前踉蹌的身影忽的停下,跌坐在雨花石上,古桃滿樹寒霜被風化為冷雨,一滴滴落在她臉頰、衣襟、發梢,更將她神思激的更清澈。
她猛地想起,前世並無這一環,蘇留毅和沐雪是被陸夜害死的,怎麼會這麼輕易死在風浪中?他們一生馳騁南北,將蘇家的生意做遍了陸國,怎麼會被這小小風浪擊潰?
想到這裏,她猛地起身往外跑去,繡著赤眉的布鞋踩過滿地的小水潭,濺起的水花沁濕裙裾上的簇簇野菊,側揚的裘衣一路拂過霜露,濕氣點點往上躥著。
靈兒追到院門口,喘了兩口粗氣,忽見眼前人影一閃,定睛一看,卻是沐少卿已經緊趕著追了上去。她一時急的話都說不利索,隻朝冬竹胡亂比劃著。
“姐姐先別急,姑爺既然去了,就不會讓小姐出事的。”冬竹一手替她順氣,探首看了看那廂蘇拂柳已經飛奔出了門去,眉心一蹙,也是十分的擔憂。
沐少卿一路不停,到底在沐府門前將蘇拂柳截了下來,一把將她死死抱在懷中,低低喝道:“你冷靜一點!”
蘇拂柳在他懷中劇烈掙紮,拳打腳踢不行,照著沐少卿手臂便是一口咬了下去。
沐少卿疼的皺了皺眉,仍沒鬆手,隻輕聲安慰道:“拂柳,你冷靜一點。”
蘇拂柳倒是冷靜下來,抬首,滿口血腥,齜牙看著他笑,“不冷靜的是你。”她伸手,柔柔地撫上沐少卿的臉,一寸一寸地撫摸,似乎要將他深深地印刻在腦海內。
可說出的話,卻比這隆冬的霧霜還冰冷,“我不過去確認他們死沒死,那是我的爹娘,你急什麼?因為你從小沒有爹娘,所以渴望這份親情,把他們當做自己的親生父母?”
她的手一點點下滑,搭在沐少卿下巴上,一點點的收緊。殷紅的唇邊泛著一絲慘白,嘴角微微往上彎著,就像是淩然在寒冬的枝頭那朵不屈的寒梅,妖嬈的令人窒息。
“沐少卿,你這一生,都沒有機會承歡父母膝下的。”她輕聲笑著,感覺圈著自己的手臂鬆了鬆,不費力便掙開來。一抬眉,得意地看著因她的話怔忪的男子,目光漠然地似俯視螻蟻的王者,對世間弱小生靈不屑一顧,“他們活著與死了,與我而言,不過是這世上多了一個我恨的和恨我的人罷了。”
她轉身,唇上的血映著漫天白霧,順著嘴角淌到了紫色的衣襟上,將上麵的一朵朵荼蘼花染的更妖嬈繁華。
‘啪’……
很清脆的響聲,穿透隆冬層層薄霧,清晰地飄蕩在沐府門前。
緊接著,‘哐當’一聲,半張百合花玉片製成的麵具滾落在地,在霜霧中翻了幾個圈,最後滴溜溜停在蘇拂柳腳邊,盛著一滴殷紅的血打轉,一圈兒一圈兒,就像是一曲絕唱至高處弦斷,徒留語音耐人尋味。
半張臉火辣辣的疼,而另外半張臉,因為麵具的脫落被寒風刮過,冰涼透骨。蘇拂柳伸手撫了撫臉上縱橫交錯的疤痕,一條一條,清晰的仿佛就在她眼前。她怔了半晌,抬首看向慍怒的男子,忽的仰天長笑。
笑著笑著,聲音猛然頓住,目光宛若蛇蠍狠狠落在沐少卿身上,“這一巴掌,我記住了。”
那一襲青紫的衣劃過了漫天飄揚著的寒氣,漸漸從沐少卿眼中消失,他垂首看向自己的手,指尖殘留的一滴鮮血還有餘溫。
他實在不懂蘇拂柳,分明格外在意,卻偏偏說的那樣絕情。分明十分難受,為何不肯向自己示個弱,此時此刻,哪怕是哭上一哭,平素那樣任性刁鑽,為何如今反而如此的沉穩了?
他俯身拾起半張麵具,看著上麵一滴鮮血,往事如走馬燈一般湧現腦海中。
她也曾對著自己喊個疼泣過淚,也曾迎風款款十分柔情,隻是那些全被自己視作虛情假意,踩入了深淵泥濘!
他五指漸漸用力,握緊了那半張還殘留餘溫的麵具,掌心卻一陣鑽心的疼,鮮血低落在青石古道上,斑駁出一世璀璨的煙花。
鮮血侵入玉片,生生將那多潔白的百合,染出斑斕絢爛的色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