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七十章:血的味道(1 / 2)

江南的末月籠在朦朧的霧氣中,人們圍爐住酒臨風烹茶,閑來又有一樁新奇事談。

話說的是江南名門蘇家當家人與其夫人雙雙身亡,但身為獨女的蘇拂柳,卻拒不為二人收屍發喪。

有人說,是蘇留毅夫婦平素對女兒不聞不問,如今遭了報應,死後無人收屍。也有人說,是蘇拂柳太過狠毒,到底是親生父母,生前再多的仇怨,如今人都死了,還計較那麼多做什麼。

這些紛紛言論和著初冬的第一場雪,落入蘇拂柳的眼角,映出前世斑駁廢墟上,二人昂首挺胸遺世獨立的姿態。

她擁著那件紅狐大氈子,兜帽遮去被毀去的半張臉,立在廊下看雪,那些紛紛揚揚的小小白點,不過半日功夫,已經將整個江南裝點的銀裝素裹,褪去綠紗紅裙,以寒冷為曲,奏出一調不一樣的江南。

靈兒忙著將芙蓉樹幹用青黃的幔布纏住,又用紅紗纏上一遍,瞬時給這片瑩白世界添了一絲喜色。

一回頭,見蘇拂柳伸手接了一捧白雪在手中,心中哀歎一聲,上前將她手上的雪花拂落,輕聲道:“小姐仔細著涼。”

經她這麼一說,蘇拂柳倒覺著一絲涼,將手縮回氈子內,掃了一眼庭中蒼茫,眉梢掠上一絲嫌惡,“白色晦氣,你多纏一些紅紗。”

又看了看那株被白花花積了一樹雪花的古桃,道:“叫人把上頭的雪撣了,前些天看著已有嫩芽,仔細凍壞了。”說完便進屋去了,圍著暖爐絞紅紗。

再正常不過的吩咐,在冬竹聽來,卻是鼻頭一酸。倚在門邊往裏瞧去,那一襲張揚的紅色,也成了最悲涼的色彩。

她壓下滿腔的愁緒,回身將飄進廊下的積雪掃去,卻見冬竹雪中撐著紙傘行來,老遠問她:“小姐睡下了麼?”

靈兒搖了搖頭,冬竹進了廊下,關掉紙傘,擔憂道:“才剛在外頭碰到姑爺,說蘇府如今一切齊備,隻等著將老爺的屍首運回去裝殮發喪,如今老爺子倒下了,小姐又這幅樣子,難道真要姑爺去衙門領老爺的屍首麼?”

靈兒也十分焦慮,“小姐這幾日一切正常,可就因為太正常了,才不正常的。又不是忘記老爺夫人的事,硬說他們沒死,就連老爺子都說恐怕是不中用了!”

二人一番感歎,裏頭傳來蘇拂柳的聲音:“冬竹回來了?”

冬竹與靈兒對視一眼,應著話,掀開門簾子進去,回稟道:“小姐,揚州那頭來消息了,六殿下黃山剿匪大捷,如今正班師回朝,再有幾日消息就能傳到江南來了。”

蘇拂柳喜的擱下手中剪刀,不停地在房中踱步,“有了這個好的開始,兄長此後必定大展宏圖,到時就有了與陸夜一較高下的資本。”

冬竹勉強附和笑了兩聲,待蘇拂柳心情緩下,又道:“隻是,六殿下此次一把大火焚了黃山,朝中對此頗有爭議,殿下回京麵對的又是一場硬仗。”

蘇拂柳早知這個局麵,前世陸子琴一把火焚毀黃山,回京途中被百姓堵在山口,向他討要一個說法。這件事鬧得沸沸揚揚,無非是陸夜利用百姓聲討他罷了,民聲固然可怕,但以兄長如今的心性,早已可以應付,實在不必擔心。

而眼下要緊的,是陸夜接下來的舉動。

經由此戰,兄長名傳四方,而珩帝今生到現在也還沒有立太子,陸夜心中的顧慮又多一層。若如前世那樣,將兄長派去與秦國交戰,其中凶險她更難預料。

為今之計,隻願瀟荻能一力護他了。

她絮絮思量許多,一抬眼見靈兒與冬竹皆盯著自己,十分奇道:“你們這樣看我作什麼?”

因怕惹了她傷心,二人這幾日絕口不提蘇留毅二人的事,此刻見她竟有心擔心旁的事,心中更加擔憂起來,到底說道:“姑爺問,小姐何時去衙門取老爺的屍首?”

蘇拂柳恍然,“這幾日你二人奇奇怪怪,原還未此事?”她拍了拍額頭,又坐回榻邊去,低眉說道:“那不是蘇留毅和沐雪。”

“可老爺子都……”

“靈兒……”不等靈兒的話說完,蘇拂柳低低將她喝住,絞著紅紗的動作不停,兜帽往下滑去,露出她臉上難看的傷痕來。“爺爺年邁,我卻不糊塗,那血不是我熟悉的味道。”

他們身體裏共同流淌著的鮮血的味道,她不會忘記,那雙挺拔在廢墟上的身影已經深深刻在腦海中,那樣兩個絕世孤高的人,怎麼可能會讓自己在海水中腐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