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風卷著樹葉子簌簌作響,在窗沿上敲出伶仃之聲。蘇拂柳倚著頭歪在榻椅上,正憂思恍惚著,忽的聽見外頭傳來咿呀之聲,隱隱約約斷斷續續,因聽得不大真切,竟平添了幾分淒涼之感。
靈兒端了熱水進來,憤懣道:“下午才說要死了,如今還唱的這樣歡,不說是回光返照才怪。”
聽她這話酸得很,蘇拂柳也猜了個大概。這府中能有如此好嗓的,也就隻有西園那頭了。她起身浣手,漫聲道:“你這妮子,如今說話也忒刻薄了。”
靈兒從櫃中翻出藥來,接著話說道:“從前她處處算計小姐,如今得了教訓,還能留下這條性命,就該安分守己才是。”她將幾個玉瓶放在桌上,取來燈盞,將麵敷的藥攤開在錫箔上烤化了放在一旁備用。又將內服的藥倒出每日的分例來,正趕得巧冬竹端了溫水進來。她仍繼續說道:“若依了奴婢的性子,便是五馬分屍也不解恨的。”
冬竹拿藥服侍著蘇拂柳吃下,笑道:“小姐還不知道靈兒姐姐的嗎?素來是刀子嘴豆腐心的,嘴裏說的這樣狠毒,卻連五馬分屍是怎樣的刑罰都不懂。”
靈兒拿了麵敷的藥過來,睨了冬竹一眼,怪她多嘴,“就你知道的多,我雖讀書不多,好歹是打小跟著小姐混的,什麼事沒經曆過?”
冬竹知道她脾氣大些,一向不與她多計較,隻笑著應是,退到一旁去。
眼見二人臉上掛著璀璨笑容,蘇拂柳不覺也將嘴角往上勾去,舒心笑開。她心中明白,這些日子因自己的緣故,沐府上下不得開顏,便是老太太臉上也沒了笑容。
斯人已去,何況她又是經曆過一世的人,本該早已看透才是。
隻因上一世被陸夜欺騙利用,懷著滿腔的憤恨死去,重生後仗著自己一點小小聰慧,渾然不將諸事放在眼中,才有今日之禍。說到底,也不過是自己自作自受。
她倚著妝台落座,細細瞧著銅鏡中的女子,這模糊的鏡麵卻將她滿臉的灼痕照的清晰可見,仿佛也將她醜陋靈魂拉到明麵上來,供人審核。
靈兒替她敷藥,仔細瞧了瞧,欣喜道:“小姐臉上的灼痕,比從前又消減了不少呢。”
冬竹也過來瞧,連連點頭稱是,又讚沈大夫果真奇人,這樣的灼痕若換了旁人,怕也束手無策了。
蘇拂柳卻隻是淡淡一笑,渾然不在意,隻等著敷好了藥,又讓靈兒焚香,自己取了本經書在燈下抄錄,直至三更方才困了睡下。
翌日早,蘇拂柳起床換了身甸了亮銀色弦月的醬紫軟紗長裙,挽了隨常的雙環發髻,簪綠如意扁桃簪子並一支金蝶展翅步搖。吃了早飯,便往上院去給老太太請安。
正巧沐少卿也去,二人在中院後門碰了麵,便索性坐了一個馬車同去。
老太太正為蘇家的事傷心,幾日不曾展眉,不思飲食。柳眉正捧著粥碗,勸她多吃,外頭老婆子便傳話進來,說爺和少奶奶一道來了。
闔府皆知少奶奶因蘇家的事不振多日,便是老太太也不敢輕易去看她,怕勾起了她的傷心事來。今聽說她來了,自然十分歡喜,忙叫人請了進來。
柳眉擱下了碗,迎到門邊,隻等蘇拂柳一掀簾子進門,便挽了她的手,念了句阿彌陀佛,說:“你來了便好,老太太使性子不肯吃飯,我勸了一早了,也勸不聽。她素來最聽你的話,你去哄她吃吧。”
她這話說的俏皮,蘇拂柳卻是明白,不過是為著自己麵子好看,沒將實話道出罷了。又抬眼望去,見桌上的小粥小菜幾乎未曾動過,老太太歪在軟榻上,一雙眼見了她十分明亮,招了招手示意她過去。
蘇拂柳心中一酸,到底強忍住了,麵上暈開淡淡笑意,上前去乖巧地依偎在老太太懷中,嗔道:“孫兒不過懶了幾日,奶奶便又耍了小性子。”
老太太摟著她,笑道:“你姨娘做的東西都好,隻是我嘴裏沒什麼味。”又問蘇拂柳吃過了?要叫人去拿碗筷。
蘇拂柳忙說自己吃過才進來的,又瞧了瞧桌山的菜肴,皆是十分開胃的。想了想,道:“天兒熱了老太太沒食欲也是有的,今年又比往年熱些,姨娘不妨用紫蘇、山楂等藥材入菜,隻放鹽、薑蒜蔥等料,吃上兩日便開胃了。”
柳眉聽了立即叫人去備來,老太太吃了,果真吃了半碗的粥,又吃了一些小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