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岸一走,沐少卿便說:“你的事便是我問了也不說,隻有一件,哪怕是看在老太太的麵兒上,顧好自己罷。”
蘇拂柳臉上的笑一寸一寸地僵了下去,也不理會她的話,隻抽身回了東苑。
她一路想著今兒的事,至湖心亭後頭的九曲回廊上,因此處近水,紫木騰生的茂盛,便延出來蓋上一旁的涼亭上。那廂幾個小丫頭子說話,視線正被藤草遮了,也不知少奶奶來。
隻聽其中一個丫頭說道:“幸好咱們沒在她跟前伺候,頭前的春紅,如今的林果兒可不都是被她克死的嗎?”
又一個丫頭說道:“偏生這兩樁命都不背在她身上。”
才先那人又說:“豈止是兩件?從前蘇家老太爺過壽辰,那是多少人命?有兩府的人保著,誰又敢拿她如何呢?”
蘇拂柳聽了尚且容顏不動,卻不想靈兒此時鬆了柳岸,追了上來。聽了這話,氣的七竅生煙,憤憤的就要上前去訓人。
蘇拂柳將她攔下,搖了搖頭,示意無需出聲。自個兒折了個道避開,方說道:“你也不必與她們計較,遲早禍從口出。”
二人折回湖心亭坐著。
因正是午間,烈日最炎熱的時刻,便是坐在涼亭中有涼風吹來,也解不了熱。蘇拂柳本是個懼熱怕寒的人,因才剛出門,穿了兩件衫子。眼見四下無人,便扯開外頭的紫色衫子,貪涼將臉貼在石桌上。
靈兒見了,忙扯了一張娟子給她墊著,嗔道:“小姐眼下這樣,到了那起子人眼裏,還不知傳出什麼話呢?”
涼風悠悠地拂過蘇拂柳的長發,將她一身薄衫吹得緊緊貼在身上,因料子軟和納涼,倒也十分愜意。她少見地露出一絲享受的姿態來,合眼輕聲說道:“他們說便說了,哪裏管那樣多閑話?”
靈兒見她高興,也就由著去了。隻去外頭叫了幾個丫頭來,叫她們拿來絹紗將亭子裹了起來,由著蘇拂柳在裏頭睡去。又忙忙的回東苑叫人去準備好飯菜,隻等她醒來好吃。
她人方走,那廂輕音一人便從湖心亭轉了過來。
蘇拂柳遠遠地便聽見了聲音,抬首去看。見她一身黑色的長衫攏在身上,衣身繡滿了大紅的彼岸花,遠遠望去似火焰灼燒至最旺盛的時刻。
她支著頭倚在石桌上,似笑非笑地望著那張憔悴的容顏,“如今你這幅樣子,可是給誰看呢?”
輕音挨著石桌坐下,眉心蹙了一絲憂心,看著蘇拂柳的眼神卻是又恨又怨。“你若知道他這些日子如何過的,還能這樣無動於衷嗎?”
知道她口中的人是指沐少卿,蘇拂柳臉上的笑意暗了暗,卻也就那麼一瞬又明媚起來。漫不經心道:“將死之人,自然不會好過的。”
輕音眼中的怨毒更盛,嘶聲說道:“他為你連自己的命都不要了,你卻還在說這樣的風涼話?”
蘇拂柳凜然地看向她,“你自己的命隨時不保,卻還有心關切旁人?”
輕音怨毒地看著她,半晌,似下定了決心一般,說道:“他知道你要去做危險的事,因此自己服用了藥,引發病症,企圖用這樣的方式將你留住。你知不知道,他那樣做隨時會死的!”
蘇拂柳怔的措手滑落,一頭磕在石桌邊緣上,疼的鑽心卻渾然不覺。隻詫然地盯著輕音,“你若說謊,我叫你碎屍萬段!”
見她這幅不可置信的樣子,輕音反倒是冷笑起來,“替他看病的是沈枕玉,他難道看不出來?不過是都瞞著你罷了?”微微一頓,她又說道:“你知道棄是怎麼死的嗎?被陸子琴弄死的,此事你大抵也不知道罷。”
五月的涼風拂過堤岸楊柳,拂過滿池的山水樓閣,卷起薄薄的紗帳,將蘇拂柳一顆心吹的冰涼。這涼意從心底冒了起來,漸漸的滲透四肢百骸,將她整個身子凍的猶如置身臘月寒冬的雪地中,不能動彈半分。
因她從來都是一副倔傲的樣子,此刻這幅大受打擊的神情,叫輕音大快人心。撫掌笑道:“枉你自負聰明,卻也被至親之人背叛的時候。”
笑著笑著,她臉上浮上一絲痛苦,垂眉喃喃說道:“我是最沒資格笑你的。”
若說蘇拂柳尚可因人背叛而心痛,而她自己呢?從一開始就隻是一顆棋子,一旦沒有用處了,就會被那人立即抹消。就連這條命都是撿來的,還有什麼可心痛的?
輕音的話,就似一根又一根的寒刺紮進蘇拂柳的心底,軟綿綿的,分明沒有力道,卻仍是痛的心肺都像是被放在火上炙烤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