隻說蘇拂柳帶著琥珀、靈兒等人回府已是三更，因李知祥在府上，闔府沒熄燈，徹夜通明。
蘇拂柳一路徑直去廳上，見李知祥還坐在堂中等著，並不理會他。隻高聲道：“去把何蘭月叫來。”
靈兒因正要去上院請劉婆婆，聞言驚得停了下來，隻擔憂地看了看蘇拂柳的雙腳，問：“小姐說的是現在嗎？”
蘇拂柳沉著臉坐下，冷笑一聲道：“不過待她稍微好些，便要踩到我頭上來了，今兒倒是給她立立規矩。”說著，飲了一大口涼茶，仿佛將滿腔的怒火澆滅一般，撇眼見到一旁坐著的李知祥，似才看到他一般，說：“怎麼，從前退了沐府的親事，如今後悔了？”
靈兒聽小姐這般反常，知道她心頭怕是又有什麼計劃，且憂且慮地去了。
那李知祥今非昔比，身上穿的是蜀錦裁剪的，領口與衣襟密密繡著回文，盤絲扣裏包著一粒粒拇指大小的珍珠。頭上戴著的飛翅冠上用翡翠鑲嵌，正是一身珠光寶氣。
聽蘇拂柳提起舊事，他特意整了整袖口，咳了一聲，方說：“在下此次來，是同少奶奶說說此番那批貨的事。”
蘇拂柳將手支在桌上，倦怠地揉了揉額角，合上眼，漫不經心地說道：“不過一船生鮮，該賠多少，你理個單子出來便是，何苦巴巴地跑這麼一遭？”
她這般態度，李知祥一時不知如何接話，默了一會兒，道：“可這到底是第一次同沐府做生意，不敢不慎重。聽說嶽父大人頭前托沐府送的一船貨也是出了問題的，此次也是皇帝陛下大度，未曾怪罪，才僥幸……”
不等他把話說完，蘇拂柳睜眼，幽幽地看著他說道：“皇帝怪罪下來沐府自然擔著，難不成還能跑了？既然信不過沐府的船，又何必來找我們做生意？”
李知祥忙道：“在下並非……”
蘇拂柳懶懶地揚了揚手，說：“今兒我有事，過兩日要在醉逍遙請客，到時再給你賠罪了。”
說著話，靈兒已經領著何蘭月來了。
那何蘭月顯然是睡下了，匆忙間被叫來，隻簡單穿了件藏青色的長衫，不簪一物。麵上妝容慘淡，給人弱柳扶風之感，尤其她眼中露出的一絲惶恐，更叫人看了生出幾分憐惜來。
她入門來，見有外客在，一時漲紅了臉，隻屈膝行禮，也不說話。
蘇拂柳漫不經心地瞧著她，對靈兒說：“去外頭尋一片青瓦來。”說著話，她又笑吟吟地看著何蘭月，說：“你是我帶進府的，若沒了規矩，我臉上也無光呐。”
靈兒愣了一下，到底去了。
何蘭月從前便聽說過蘇拂柳的名聲，因她待自己極好，一時渾然就忘了。此刻聽她這般說，知道是為今兒個馬車的事，嚇得一個踉蹌便跪倒在地，求道：“奶奶明鑒，我是不敢和你搶的！”
蘇拂柳冷笑道：“你是不敢搶，如今你還用得著搶嗎？”
何蘭月道：“這一切，不都是奶奶給的嗎？”
她這話說的蘇拂柳怔了怔，臉上笑意僵了片刻，又是如春陽一般明媚。她起身往前去，俯首挽了何蘭月的一縷發絲在手中把玩，低聲說道：“當初給你，如今我卻不想給你了。”
此時靈兒已經拿了青瓦進來，放在何蘭月麵前便退到一旁。
蘇拂柳起身，垂眼看著跪在地上期期艾艾的女子，聲音淡淡的，聽不出什麼味兒。“你是要自己跪，還是讓她們押著你跪？”
何蘭月看了一眼那片布滿苔痕的青瓦，眸中的恐懼漸漸加深，半晌，惶恐地搖了搖頭，竟瘋魔一般膝行上前抱住蘇拂柳的腿，含淚哀求道：“奶奶說什麼便是什麼，我沒有不應的，隻求奶奶饒了我這一遭罷！”
蘇拂柳因行了多時的路，如今還能站立也是強撐著，被她如此一撲，重心不穩，立刻摔倒在椅子上，雙臂正擱在梨花木製的桌子邊緣，頓時手臂一陣酸麻。
靈兒忙上前將何蘭月拉開，又去扶蘇拂柳坐下，帶著哭腔說道：“小姐快好生坐著吧，今兒這繡鞋本就不大好穿，走了那樣多的路，隻怕腳上都起泡了呢。”
蘇拂柳歪在椅子上緩了半晌，才勉強抬起手臂，定定地看著何蘭月，“還不跪？”
那何蘭月心裏萬般委屈，見四周的丫頭皆垂首不看，知道她們都是懼怕蘇拂柳，不敢為自己說話的。又想如此夜深人靜之際，眾人都歇下了，即便都還醒著，上下院子都是幫著蘇拂柳的人，自己在這本就無親無故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