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拂柳拿出包裹仔細的茶葉來，用木勺舀了些進清晰好的杯子裏，笑道：“茶是有靈性的，它自然知道兄長並非有意的。”
陸子琴怔怔地盯著爐子裏的水看了一會兒，方又抬首看滿樹半青半紅的桃子，幾乎將樹椏給壓垮了。他伸手要去摘一個，卻陡然想起自己如今不利於行，手伸到一半便停在半空，從桃樹中灑下稀疏的陽光，又透過他的指縫，落在那張略帶感傷的臉上。
蘇拂柳瞧出他的意圖來，起身摘了一個桃子，笑道：“去年這桃樹一個也不結，今年結的倒是好，隻是澀的很，滿口的苦味。”說著話，便讓靈兒拿小刀來削皮，削了一半，火爐上的水開了，她便將桃子遞給陸子琴，讓他削，自己取了水衝茶。
陸子琴拿著那毛茸茸的桃子，心頭千言萬語要說，卻不知道從何說起。想了想，將桃子放下，說：“既然是苦澀的，不吃就是了。外頭也有，叫人賣就行了。”
蘇拂柳將第一道茶倒掉，衝了第二泡，遞了一杯給他。自己拿桃子，將削好皮的一半切了下來，又分了一半給陸子琴，說：“外頭買的哪有自己看護了一年的好？雖然是苦的，分著吃，也就甜了。”
說完自己先咬了一口。
陸子琴也咬了一口，滿口的苦澀，卻不及心頭萬分之一。訕訕的不知道說什麼才好，想了半晌，放吃了一口茶，說：“那日我話說的重了，卻也是實話，你在我身邊，反倒是累贅，使我分心了。”
蘇拂柳隻是聽，並不說話。
陸子琴又說：“你不比旁人，如今蘇府上下，就剩下你和無憂。你們出事，我又如何與外公交代？我也知道你心頭抱負不比我差，隻是……”
“兄長不必再說了。”蘇拂柳淡淡地打斷他，吃了一口茶，說：“我退便是。”
陸子琴訝然地看著她。
蘇拂柳笑道：“說起來我與陸夜不過私仇，既然有兄長為我做主，我又何苦再去湊這個熱鬧？”
陸子琴信不真，“你果真這麼想？”
蘇拂柳道：“我還能如何？便是有心尋仇，兄長也勢必會阻止，以我這樣的小伎倆，如何是你對手？何必為了旁人，兩敗俱傷？如今我管著蘇府的生意，老太太又將沐府交給我打理了，實在頭疼。”
陸子琴半信半疑地說：“既然如此，你不如將晚晴閣交給我？”
蘇拂柳眸子裏閃過一瞬的犀利，不過片刻就黯淡下去，涼涼笑道：“兄長不信我？”
陸子琴確實不信她，二人相識雖不過一年，卻都是性子倔強的人。“憑借蘇沐二府的手段，何必再用晚晴閣?你若果真安心經商，自然也不必再管外頭的事。”
蘇拂柳心寒道：“將來兄長成王敗寇，也與我無幹？”她低眉道：“我可以不管外頭的事，卻不能不過問。你贏了，我自然無話可說。若你輸了……”
她說到這裏頓了片刻，整了整心緒，方說：“若你敗了，至少我還能斂你屍骨葬與北邙，與爺爺做個伴。”
陸子琴心頭一震，握緊了手頭的茶杯，半晌不言語。
隻等杯中茶水漸涼，他方才將杯子擱下，劃了輪椅轉身離去。悠悠的聲音，隨風傳來：“也好。”
這淡淡的兩個字，聽得蘇拂柳無聲淚下，好一會兒才抬眼去看，迷離的淚眼倒映著那一襲絳紫色的身影，在青石道路上越行越遠，格外的淒涼。
她抬袖拂了拂臉上的淚痕，眨眨眼，仰首長長地舒出一口氣。爾後吩咐靈兒，說：“叫千紅將所有人都撤回來，分批次安排到揚州去，注意隱秘，切莫讓陵親王以及沐府的人察覺！”
靈兒心頭一酸，隻管應下，收拾了茶具。見到桌上剩了一半的桃子，低聲道：“這桃子分明是甜的，小姐怎麼說澀口？”
“是麼？”蘇拂柳垂眉望了一眼手裏的那塊，遞進嘴邊咬了一口，不解地問：“為何我吃著，是澀口的？”
靈兒忍著淚水，不敢再說話。
那陸子琴出了東苑，外頭蘇回琴守著，見他手裏抓著一塊桃子，臉上的表情也是淡淡的，急急地問道：“王爺同大小姐說清楚了嗎？”
陸子琴將那塊桃子遞給他，沒說什麼，劃了輪椅去了。
蘇回琴往門裏頭看了一眼，不見裏頭有人，也就作罷，隨著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