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說的這樣多,沐少卿卻字字聽得真切。想起從前蘇拂柳種種欲言又止,不覺後悔。又惱她不肯將實話相告,說:“她為何不肯直言相告?”
冬竹更是冷笑,“今兒這番話若是小姐對姑爺說的,姑爺信嗎?”
沐少卿啞口無言,無論什麼事,從她口裏出來的,自己總是未想先疑三分。
冬竹繼續說道:“小姐此去揚州,早已將生死置之度外,姑爺何苦再去擾她?你和她原就該是陌路人,如今既然形同陌路,不正好?”
她說完,見沐少卿隻垂首發呆,更覺氣急,也顧不上旁的,隻管跺腳離去。
才行了兩步遠,忽見前頭踉踉蹌蹌跑過來一個人,蓬頭垢麵的,到了近前才看清楚了是靈兒。她又驚又喜,忙迎上去,問道:“你怎麼出來了?”
靈兒跑的氣喘籲籲,緩了半晌才說:“才一入獄我就明白,小姐要把我丟在江南。”
冬竹垂首不言語。
靈兒眸光灼灼,神情堅定地一字一字道:“我就是死,也要同小姐一處。”
見她如此,冬竹不好再說什麼,隻得攜著她一道去揚州。
這廂沐少卿混混地想著冬竹才剛的話,若是真的,那蘇拂柳頭前那些所作所為,不過是為了入宮做的鋪墊?她早就想好了這條路,以一己之力,為蘇府雪仇?
這一點,恐怕陸子琴也未必想到,否則他一定會阻止的。
那個皇宮,一旦進去了,又怎麼可能全身而退?
如今陸子琴遠在嶺南,她孤身一人,如何是陸夜的對手?
他如此渾渾噩噩地想著,回了門,迎麵卻是琥珀匆匆跑來,說:“四姨娘不大好了。”
那秦芳因前些日子犯了病,身子本就羸弱,又為老太太的死奔波傷心了這許多日,竟形成癆症,眼看著是不行了。
沐少卿到琉璃院瞧她,隻見她臥在軟榻上,兩邊麵頰都凹了下去,麵色慘白,眼神無光。眼瞧著是時日無多,心中的恨也散的所剩無幾,隻說:“姨娘隻管好生養著,我已經著人去請沈大夫過來了。”
秦芳抬眼瞧他,眸中含著苦笑,被風輕輕一吹就散了。她抬手攏了攏散亂的發絲,輕聲道:“我偷活了這些年,也算上天待我不薄了。我知道你恨我,本不該見你的,隻是頭前的話沒說完,我便是死也不安心。”
沐少卿便搬了個凳子在一旁坐下,不言語。
秦芳繼續說道:“當年大小姐被送入宮後,知情人都被滅口,我僥幸逃脫,藏身沐府。後來又聽說,曾與大小姐私相往來的秦家公子被滅了滿門,隻餘下一個小女孩兒逃脫在外。”
“你告訴我這些做什麼?”梁家的陳年往事,沐少卿並不想知道。
秦芳道:“這些年,你一直想著為老爺夫人報仇,如今老太太一去,你更無顧忌了。可梁家是皇戚,你與他們為敵,便是與整個皇家為敵。這些事或許與你有益,便是無益,藏在我心底這麼多年,我如今說出來,走的也安心些。”
沐少卿蹙了蹙眉,聽得外頭‘嘭’的一聲,又聽到琥珀說:“沈大夫來的正好,快進去瞧瞧吧。”
不多時,沈枕玉果然進來,仍是一身紅衣,手裏拎著藥箱,半張麵具下的雙眼死死地盯著軟榻上的秦芳,充滿了殺意。
沐少卿斂了斂心神,起身說道:“煩沈大夫……”
不等他說完,沈枕玉卻失聲質問道:“下令誅殺秦家滿門的,是誰?”
秦芳怔了一下,爾後苦笑道:“從前你話語間試探我,我還納悶,你又不是秦家人,又不是梁家人,追查那些往事做什麼?現在看來,你與那樁事,有些關聯的。”
沈枕玉又將話問了一遍,秦芳才說:“是當今的梁太後。”
沈枕玉再無話可說,轉身便出門去。
沐少卿忙追出去,卻又不知說些什麼,隻跟在他身後。
一直出了沐府的門,沈枕玉才說:“秦家那個唯一逃脫的女孩,被我救了,我雖有曠世的醫術,能醫治她一身碎骨。卻治不了她滿腹的仇恨,眼看著她鬱鬱而終。”
沐少卿頭前還疑惑,沈枕玉這樣的人,如何會放著沈家,在江南隱居七年。又如何會幫著陸子琴,想來他是極愛那個女孩兒的。
他一時也無話可說,在他身後默默跟了一段路,眼見快要出城,他才問:“值嗎?”
沈枕玉怔了片刻,方道:“無所謂值當不值當,不過想讓自己活著有點事做。”
言罷,便出了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