沐少卿原地愣了許久,方轉身回去。卻見琥珀迎麵跑來,說四姨太沒了。
黑雲壓城,沐少卿心頭壓著的千斤重擔,在這一瞬間便釋然了。他歎了口氣,隻道:“照規矩辦就是,辛苦二姨娘了。”
揚州,時近八月,金桂隱約有了香氣,從皇城的東南角,一直飄向皇後的鳳舞宮,飄進了千璽閣。
蘇拂柳正在院中看書,外頭喧囂聲傳了進來,煩的她蹙了蹙眉頭,抬首問才進院子的六六,“姑姑可知道外頭出了什麼事?”
六六笑道:“蘇小姐還不知道嗎?陵親王嶺南贈災歸來,皇上大設慶功宴呢。”
蘇拂柳聞言蹙了蹙眉,雖早知道兄長不日便要回京,卻沒想到他竟然回的這麼快,眼下還沒進八月,自己這頭還沒準備充分。她歎了口氣,將手中那本詩經擱下,抬眼見院中馥鬱匆匆的芍藥花,不覺又想起那個在泥濘中不辭辛勞要救下那幾株的芍藥的人。
可惜,那幾抹鮮豔的色彩,最終也沒逃過香消玉殞的命。
她正想著,忽然有小宮女從外頭小跑進來,欣喜地回稟:“陵親王來了。”
蘇拂柳聞言怔了一下,不由的垂首苦笑,但真是怕什麼來什麼。她長歎一口氣,攏了攏長袖,仍舊倚在搖椅上不動。
那廂陸子琴原本準備了話,要勸說蘇拂柳離開揚州,一進院來,見她躺在竹椅上,先說:“小妹可……”他的話將將說了一半,目光定定地落在那張帶著精致笑容的臉上,訝然的說不出話來。
後頭推著輪椅的蘇回琴沒忍住,詫然道:“大小姐,你的臉怎生好了?”語畢,方覺自己失言,隻得低下頭去。
蘇拂柳渾然不在意,伸手撫了撫臉,笑問:“爺爺常說我同姑姑有幾分相像,兄長看是嗎?”
陸子琴一時無話。她的臉傷成那樣,就是沈枕玉也幾次惋惜,說即便能去除傷痕,也不能恢複如初。如今她臉上的皮膚宛如心生,焉知不是用了什麼極端的法子?
想到這裏,不覺疼上心頭來,隻低聲歎道:“你這又是何苦?”
蘇拂柳笑著起身來,叫六六去準備茶來,又往院子深處走一點,招呼陸子琴去裏頭一套竹根雕的四方桌椅上吃茶,說:“常人都說天家富貴處,如今我也算開了眼界,無憾了。”
陸子琴跟了過去,聽了這話,心頭更是不舒服。蘇沐二府在江南何等氣派,雖比不上皇宮富麗堂皇,卻也是雕梁畫棟,十分難得。蘇拂柳又並非貪圖這些的人,她又如何會為了這些無關緊要的事入宮來?
常言道伴君如伴虎,何況她是這樣的身份,陸夜要殺她猶如捏死一隻螞蟻。
他還未應話,六六已經端了茶出來,聽了蘇拂柳的話,笑著說道:“姑娘說笑呢,聽說江南蘇沐二府,比皇宮還好呢。”
蘇拂柳笑了笑,不曾應話,隻是接了她手裏的茶擺到桌上,又起身親自斟了一杯遞給陸子琴。說:“兄長此番嶺南贈災,無人不讚好的,想來皇上賞了你不少東西罷。”
“不過為臣的本分,哪裏敢求皇兄的賞賜?”陸子琴說著吃了一口茶,隻覺甚苦,垂首望去。隻見青悠悠的茶水上頭浮著幾抹翠綠的葉子,是不曾見過的,因問道:“這是什麼茶?”
蘇拂柳回道:“千璽閣後頭有幾株青蒿長得甚好,這茶味雖苦,卻是清熱解毒的良藥。”
陸子琴擱下茶杯笑道:“你同沈枕玉混了幾年,也算是半個大夫了。”
蘇拂柳淺笑不答,忽然想起什麼,扭頭去問一旁的六六:“我聽說當朝的禦醫沈枕情,是沈當家的弟弟?”
六六喜道:“若不是出身沈家,他那樣年輕,哪裏能得到這個位置呢?皇上還賜了他金牌,可隨意出入皇城呢。”
陸子琴是知道蘇拂柳與沈枕情之間的過節的,不解她這話問出來什麼意思,便笑著問:“小妹是看上他了不成?”
蘇拂柳睨了他一眼,嗔道:“兄長也沒個正經了,不過因蓮姐現下在他府上,白問了一句罷了。”
陸子琴倒是真不知沐少蓮的事,聞言蹙了蹙眉,不由的掃了蘇拂柳一眼。見她眼角仍舊噙著淡淡的笑意,隻歎道:“人生四大喜事,他鄉遇故知算其一。”
蘇拂柳心中隻冷笑,這事落在旁人身上是喜事,落在自己身上,就是要命的事了。頭前二人就聯手要置自己於死地,這次幸而是入了宮來,若還在金府,隻怕她早有行動了。
一麵想著,又後悔太過心軟,可又想到柳眉一生已經十分苦,待自己也算不錯,權當報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