隻等六六一走,陸子琴便迫不及待地說:“我這一生已是半個廢人,自然不敢耽誤旁人的。也知道你心中所念,陵王府缺個女主人,你若同意,為兄便是終身不娶,旁人也再無閑話。”
他說的言辭懇切,無半點玩笑的意思。
蘇拂柳心頭卻是又酸又痛,眉眼一垂,定定地看著陸子琴膝上那張薄薄的氈毯。那雙腿本是為了自己而廢,比起終身不娶,堂堂親王迎娶一個殘花敗柳的女子,這才是會被天下人閑話恥笑的。
半晌,她牽了牽嘴角,道:“可見兄長是糊塗了,你便是不利於行,也是天家貴胄,自然有那眼明心亮的女孩兒,願意與你相伴。至於拂柳……”她騰出一隻手撫了撫精致的麵頰,這張臉被風輕輕一刮都覺疼痛鑽心,就不知道還能維持多久。
默了半晌,她歎了口氣,方露出一絲淡淡的笑來,轉了話題問:“兄長可知道秦陸兩國即將開戰的事?”
“自然知道,朝中這兩日人心……”見蘇拂柳眸中笑意清淺,陸子琴心頭一驚,“莫非此事也是小妹所為?”
若真是如此,他這個小妹,也太能耐了些。
蘇拂柳將清洗好的琉璃盞從水中取出,有用白淨的綢布擦拭水漬,聞言輕輕搖了搖頭,說:“玲瓏公主初初嫁來秦國,夫君瀟荻便失蹤了,秦王心疼小女兒,不過想要個說法罷了。”
她雖如此說,陸子琴心頭卻清楚,秦玲瓏雖然有些心計,卻斷然不會行如此大膽之事,此事多半還是她的主意。待要說話,那頭六六已經尋了珊瑚草回來,隻得住嘴。
蘇拂柳接了珊瑚葉,道了謝,便洗淨了擱入琉璃盞中,又舀兩勺桂花蜜進去,爾後將砂罐中的玫瑰花露水倒進去,頓時芬芳撲鼻。
她遞了一杯給陸子琴,笑說:“還是小時候的玩意兒,許久不做,生疏了。”
陸子琴心頭裝著事,哪裏能靜下心來品茶,不過胡亂喝了一口。又見六六在一旁,不好再說。
二人正相對無言,外頭小太監來回,說皇上召王爺去上書房回話呢。
陸子琴隻得先去,臨走又對蘇拂柳說:“這兩日外頭事多,怕是不能常來看你,若這宮裏實在悶了,你自出宮來,我讓人帶你去四下轉轉。”
蘇拂柳起身笑著說謝,送到門邊,瞧著那乘輪椅漸行漸遠,方才折身回來。瞧著那杯不怎麼動過的花茶愣了半晌兒的神,方才叫人收拾了去。
至夜,正吃著晚飯,千紅從外頭急忙忙地趕了進來,也顧不得六六就在一旁,悄聲同蘇拂柳說道:“皇上欽定了殿下為征討元帥,要他明日即刻啟程前往鹿野,準備應戰秦國事宜。”
因是前世早已發生的事,蘇拂柳倒是不驚訝,閑閑地挑了一塊涼瓜放進口裏,便擱了筷子。一旁伺候的小丫頭忙捧了洗漱的用具上來,另有兩人收拾了碗筷下去。
蘇拂柳一麵擦著手,一麵笑著說:“為國分憂,是兄長的本分。我如今身在異鄉,連個賀禮也送不出,少不得明兒親自出宮去送一送了。”
千紅雖然知道蘇拂柳早有安排,可到底放心不下,待要細問,一抬眼見蘇拂柳朝她眨了眨眼,示意不要多言。她隻好將滿腔的話憋了回去。
翌日一早,蘇拂柳擇了件絳紫的錦衣穿上,外頭又罩上一層金色薄紗,束了發,便往正殿去給皇後請安。又請旨出宮為兄長踐行。
慕容悔因早得了陸夜的意思,也沒攔著,爽快地批了。
因身子大不如前,蘇拂柳不敢騎馬,馬車的速度慢。到城門口時,大軍已經先行出發,隻剩下一輛馬車孤零零地立在城門口。
馬車旁靜靜停著一乘鑲金嵌玉的輪椅,輪椅上坐著陸子琴。他一襲玄色寬袍,衣身繡著飛蟒出雲。肩上還搭了一件紫金的裘衣,寬大的下擺攏在膝上,蓋住不便的雙腿。
一旁站著蘇回琴。
蘇拂柳下了馬車,眼底暈開層層笑意,就像是清風在水麵激起的漣漪,一圈圈地蕩開,如晨曦般明媚。聲音平平淡淡,無甚起伏:“這一走,又不知何時再見了。”
若說戰場刀劍無眼,那這座皇城又何嚐是個平和的地兒?陸子琴原想著來日方長,終歸有辦法讓蘇拂柳離開這個地方的,卻沒想到陸夜竟不給時間。
望著女子精致臉蛋上那一抹明媚的笑顏,他輕輕地歎了口氣,“現如今,我才明白外公說的話。女子無才便是德,我母妃如此,小妹也是如此。”
晨風清涼,蘇拂柳將手攏入袖中,遙遙朝東邊望去。遠山一片欲滴的黛綠,卻從山巔處暈染一絲明媚的紅,仿佛有什麼東西正在蟄伏,伺機而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