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從蘇拂柳入天牢以來,百官上表請奏,要慶帝斬殺妖女,卻不想慶帝不僅不予理會,更將她從天牢挪了出來。一時百官沸騰,紛紛脫帽摘服,隻著素衣齊聚金殿。
陸夜心中早有計量,入殿後見眾人跪著,目光掃了掃,見為首的是梁文,笑著問:“朕還活著,舅舅領著百官戴孝做什麼?”
梁文匍匐在地,隻說:“老臣戴的是國孝。”
百官皆應:“臣等為國戴孝。”
陸夜目光一沉,緩緩地再次掃過眾人,半晌,他起身整了整立身上那一襲黃橙橙的龍袍,方沉聲說:“二十年前,先帝以瀟荻為質,迎江南商戶之女為妃時,朝堂之上也是一片霜白。”
梁文回道:“是。”
陸夜點點頭,繼續道:“當時,百官皆言蘇晴妖女,必將禍國。”他一步步拾階而下,於殿中踱步,似回憶般慢悠悠地說:“朕那時年幼,多事記不清,卻隻記得那妖女殞命後,先帝再不複雄心壯誌。”
他聲音一停,滿殿寂靜,落針可聞。片刻後,他又道:“此女葬了先帝霸業雄心,果真為妖女。時隔這樣多年,同是江南商戶之女,同是皇家天子,同是百官死諫。舅舅以為,朕該當如何?”
默了片刻,梁文才顫著聲音回:“既有先帝為照,皇上自該斬殺妖女,以安民心。”
“秦陸開戰在即,陵親王在外領兵,你們口中的妖女,一個是他母妃,一個是他族妹。”陸夜慢慢踱回玉階,卻不就坐,隻立在龍椅前,道:“安了民心,便亂軍心。”
梁文又回:“國有國法,家有家規,蘇拂柳所犯死罪,自當斬首。”
陸夜歎了一聲,坐下後方又問:“蘇拂柳所犯何罪?”
百官見他明知故問,皆無言以對。隻梁文又答:“蘇拂柳謀害皇子,是她親口承認的。”
陸夜默了一會兒,問:“朕若不殺她,陸國但真會亡?”微頓,抬手一拍龍頭,陡然提高了聲音道:“你們一個個如此忠君愛國,不如一道殉國如何?”
百官誠惶誠恐,隻為首的梁文仍舊不慌不忙,仍伏在地上,說:“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
陸夜知道他這個舅舅素來是軟硬不吃的,此刻也沒轍,隻定定地看著他不言語。
正此時,殿門外傳來一聲巨響,似天雷滾滾衝破雲層,砸的眾人皆不覺的抖了抖。
陸夜也是驚詫,看外頭是個豔陽天兒,眼下又是九月,怎麼平白就打雷了?
眾人還不解,那聲音又接連響了六下,聲聲震耳。聲音才停,便有執掌宮禁的禁軍大統領匆匆進殿來,不等皇帝詢問,便回稟:“有人敲響了登聞鼓。”
他這一句話,更叫眾人渾身一軟,幾乎無力。登聞鼓響,必有驚天冤情,其中又不知多少牽扯,要死多少人!
何況還是在如此緊要的關頭。
陸夜也實在想不到,登聞鼓直達天聽,必受萬眾矚目。如今內有蘇拂柳之難,外有陸子琴之憂,自己已經應付疲軟,若再出什麼大事,怎麼交代?
如此想著,他隻好暫時將蘇拂柳的事放在一邊,隻說:“將擊鼓之人帶上來。”
大統領得了令,忙起身去了,不多時又回來,身後兩個侍衛架著一個血人入殿來。
百官早已得了聖意起來,目光緊緊地盯著那個血人。隻見他身上從脖子至腳,已沒有一處好肉。一路拖行過來,身後蜿蜒著一條長長的血路。
在座文武百官,哪個不是經曆過大劫大難才步入這金殿的,此刻見了那人,也不覺地生出三分不忍來,別開眼去。
那血人周身受過八十一道鞭刑,又是滾過鍘釘的,早已沒了氣力支撐。侍衛一將他放下,便一頭栽倒在地上。因是仰麵躺著,滿頭淩亂的發盡數垂下,顯出一張俊逸的臉來,不是別人,正是沐少卿。
陸夜心中正擔心還有旁的事發生,如今見敲鼓的人是沐少卿,訝然的不知說什麼。想這沐少卿隻是個經商的人,便是有什麼冤情,也不過是些貨物的事,以他家的名望,誰人敢得罪?
又想如今鬧得沸沸揚揚的蘇拂柳的事,難不成他竟是為了她來的?
想到這裏,他眸中斂起一絲冷光,直直地盯著躺在地上的血人,半晌無音。
見滿殿寂靜,劉千兒忙提著嗓子問道:“堂下所跪何人,有何冤屈?”
那沐少卿渾身是傷,腦袋卻很清晰,勉強掙紮著跪起身來,回道:“草民沐少卿,為妻蘇拂柳謀害皇子一案,鳴鼓喊冤。望聖上明察,主持公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