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一隻憤世嫉俗的貓(3 / 3)

莫非這隻貓的智商達到了能夠裝病的高度?此後,這樣的表演它又重複了幾次,大都是在它不願意進衛生間的時候,經我和妻子反複觀察,終於證實了這是它表達拒絕的一種方式,或者說它是在委婉地提出要求:讓我的孩子們在外麵多玩一會兒吧。

它最後一次作這種表達,是我們要將它和它的孩子們送走的時候。兩個多月過去了,小貓已經斷奶,可以獨立生活了。我不能再喂養它們了。我一隻都不會留下,少年時養貓的傷痛一直留在記憶的深處,盡管我們是那樣地喜歡它們。本想把它們放到山崖下,這是一個很好的歸宿,既可讓它們享受大自然所賜的自由,又不至於餓死,我還可以每天看到它們。然而,一隻野貓的變化,讓我改變了主意。

在這期間,最早的那3隻貓全部離散了,後來的那5隻貓,有一隻掉進附近的一個水池子裏被淹死,有兩隻失蹤了。現在,隻剩下了兩隻貓。一天黃昏,有一隻貓突然回來了,這是最早那3隻貓中的一隻,是與我最親近的那一隻,它常常纏繞在我的膝下,打滾給我看,讓我給它搔癢。有一個晚上,它曾伴隨著我和妻子在校園一起散步,走了很遠的路。這次它流浪歸來時,我幾乎認不出它了,不是它肮髒不堪的樣子,而是它的眼神和行走的姿態,它與剩下的這兩隻貓仍然很熟,親熱地拱著蹭著,可一見到我,它便警覺地跳到一邊,露出尖利的牙齒,向我發出呲呲的威嚇聲。它的目光陰沉而凶狠,動作輕盈、快捷,一轉眼就跑得無影無蹤了。才短短兩個月的時間,它究竟遭遇了些什麼,人究竟對它做了什麼,竟然讓它變成了這個模樣。一想到家裏這些由我喂養大的單純溫順、天真無邪的美麗小貓,一旦放到這個世界上,勢必也會變得如此肮髒粗野、對人充滿了仇視和戒備,我就決心想一切辦法給它們找一個新家。

終於聯係到一個專門租了房子收養野貓的慈善人士,同意收養這些貓。我找了兩個紙箱子,在上麵戳了許多通氣孔,放在走廊上。這天晚上,給小貓放風一直到很晚,它們興奮地撒歡,追逐、撕打,莫名其妙地集體轉著圈奔跑。有的還鑽進紙箱子,從孔裏伸出爪子與外麵的貓打鬧,這是它們玩得最歡暢的一次。隻有母貓,似乎預感到了即將來臨的命運,它整個晚上憂心忡忡,總用一種說不出來的眼光望著我,似乎在哀求我不要將它和它的孩子們拋棄。我對它說,明天給你們找了個好人家,有好吃好喝的。它又用力將身子緊貼地麵,跪著後腿,扭著頭,拒絕進衛生間……

第二天,我和妻子把它們裝進箱子,送到了那個收容野貓的地方。這是一所小套二的住宅,一進屋子,就感到窒息,像是進到了流浪者的集中營,四周彌漫著一種詭異、不祥、動蕩不安的氣氛。一間不大的屋子裏無聲地活動著幾十隻野貓!其中有斷腿的、瞎眼的,在窗台上、破沙發上,蹲著、爬著、站著,很少走動。有幾隻也是兩三個月的小貓,既不跑,也不嬉鬧,兩眼無神,呆呆地臥在牆角,貓的生命裏固有的那種勃勃的生氣已經喪失殆盡。尤其令人恐懼不安的是這些野貓竟然一點聲響也不再發出,所有的貓都悄然無聲,所有貓的動作都像是慢動作,我們如同置身一部無聲驚怵電影的慢鏡頭裏,隻覺得四周不是肉體的貓在行走,而是飄浮著從貓的肉體裏逸出的靈魂。一瞬間,我非常失望,非常後悔,我想立即帶它們回家!與其把這些可愛的貓送到這個荒蠻禁錮之地行屍走肉一般地苟活,何如放它們到山崖下在天地之間任憑自然生死?

我還是解開繩子,打開了紙箱蓋,一隻大野貓慢慢踱過來,不懷好意地向箱子裏張望。母貓顯然是聞到了野貓的氣息,她用爪子緊緊護住身下瑟瑟發抖的小貓,眼睛充滿了恐懼和怨恨。它仰麵向上,齜著牙,向著空中不斷揮動著爪子,憤怒而又絕望地咆哮著……

這是一年多以前的事了。如今,山崖下還住著剩下的那兩隻貓,我已經不再關注它們了。其中一隻,半年前被一種叫做絕戶夾的夾子夾住了左前腿,那是有人嫌狗貓踩壞了他種的菜,故意埋在地裏的。我要給它取下來,它帶著夾子跑掉了。再看到它時,夾子沒有了,左前腿的一半也沒有了,露著骨頭和肉。它不知道是人奪走了它的半條腿,依舊一蹦一瘸地向人討食吃。有一次,也許是忘記了自己已失去了左爪,它舉起殘餘的腿骨去洗臉,卻怎麼夠也夠不到;它費勁地直立起來,再用右爪去洗,卻很難立得住,隻得匆匆洗幾下就算了。

我一直沒有去看望送出去的那7隻貓。收養人在電話裏說,那隻母貓非常凶,吃獨食,沒有貓敢靠近它。它也不與人親近。

這早已在我們的意料之中,毫無疑問,在度過那樣一段如夢一般短暫而溫馨的生活重回世界之後,這隻卓爾不群的貓更加憤世嫉俗了。

責任編輯 白連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