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部分(1 / 3)

小剛那有些嘶啞的聲音在屋裏回蕩,曉昕也像那聲音一樣空虛而憂傷。恍然間我懷疑自己是不是一切都做錯了,我給了曉昕一個怎樣的生活啊,為什麼她會變得如此抑鬱。這是我想要給她的生活嗎?

和我想像的一樣,二哥沒有這麼輕易的放過我,但他確實沒有再到我的新房來找守麻煩,而是換了另外一個更精明的方式。當我們再見麵的時候,我覺得自己一直看輕了他,這個能在廣州和穎州之間混這麼久,在老爹死後還能繼續橫行的黑臉大漢,沒有我想象的那麼簡單。

十月中旬的一天晚上,我在西河道上堵住了一艘走私船,說是“堵”,其實還不如說是讓我“撞”上了,這艘船是一般的小貨船,每個月這樣的走私小船多不甚抓,大部分都成功過關了,這天我恰好坐著檢查艇從旁邊掠過,就這麼巧得撞見了,記住船號以後,我用喇叭喊話讓船停下接受檢查,船乖乖得停在河上了。

登船的時候船員都很恭敬,不像以來抓他們的時候那樣罵罵咧咧的,我大概看了看貨艙,隻有一些少量的外國玩藝,那是一些成人玩具什麼的,就在我準備開單子扣貨的時候,二哥從裏倉出來了,黃毛跟在身後。

我看到他才知道這是一次有預謀的安排見麵,那天二哥對我很是客氣,又是遞煙又是倒茶的,還說上次幫了他爹大忙一定要報答我,他說

小舟,你也是咱們穎川出來的兄弟,和河川還是鐵哥們,現在混得好哇,在海關當官了,以後我們在這條河上還得靠您罩著。

不要亂說話,我警告著。

怕什麼?這裏都是自己人,你也是一個人過來吧。哎,不是哥哥我吹,這條河上的事情我他媽比誰都清楚,你可以去問問,有我徐黑子不認識的船?

我說,我管你認不認識,要跑生意隨便你,走私東西就不行,這是怎麼回事,我指著貨艙裏查出來的玩藝。

哈哈,這個呀,一點小玩藝,我是為了穎州人的夜生活質量在考慮啊,這是為人民做好事呢,兄弟們你們說是不是?他手下的弟兄哈哈大笑起來。

我沒跟你開玩笑,穎州人的夜生活質量還輪不到你來考慮,我扣下了,抬上走!

二可扳住的我肩收了笑說,小舟,茶還沒喝完不及著走啊,哎你說的對,穎州人的夜生活質量是輪不著我來管,但是住在新城小區的那個小美人的生活質量我還是沒少操心呢?

我聽到這話怒極,大聲罵道,徐正你他媽的還有完沒完?你老爹的死和我們一點關係沒有?你為什麼糾住我們不放?

他一點也沒生氣,喝了口茶說,小舟,我沒說要幹什麼啊,我隻是關心關心你們不對嗎?都是老鄉,大家互相關心不好嗎?啊?

我繃著臉說,我們不需要你來關心,你老爹屍骨未寒,你就重操舊業,你就不怕走你爹的老路?

他一陣大笑,對,你他媽的說得沒錯,我就是要走我老爺子的老路,而且要一直走下去,我就看誰他娘的能攔得住我!

好,你要走這條路我也沒什麼好說的,該勸的我已經勸了,不過我還要說一句,跟著你幹的大多都是穎州出來的哥們嗎,你不要為了你一個人賺錢,把大家給害了,你自己想清楚。

二哥又是一陣大笑,說,跟不跟我幹是他們的事,我可從來沒逼過他們要跟我混,對不起兄弟的事我徐正可從來沒幹過,不像有些不要臉的。

我說,你這話好像話裏有話啊,別藏著掖著,不像你二哥的風格吧。

他說,好,的確不是我的習慣,我就直說了,河川現在是進去了,可他的女人卻和你睡一張床上,你他媽的敢拍著胸脯說沒做過對不起哥們的事?

這句話像是一根鐵錘一樣砸我在我胸上,砸得我喘不過起來,我黑著臉半天沒有說話,喝了兩口茶後,說,二哥,關於女人這回事我自然會和河川說清楚,輪不到你來管。

嗬嗬,說的好,是輪不到我來管,仨仨雖然是我的弟弟,但他的女人不是我的女人,這一點我徐黑子還能分清楚。

我說好了,沒功夫跟你扯這些了,叫你手下把貨搬到艇上吧。

二哥臉一黑(其實黑沒黑跟本看不出來,純屬感覺),劉穎舟,你要有本事你就搬這貨,貨在這船上我們還是老鄉,還是朋友,你劉穎舟還算是我的一個哥們,要是貨不在這裏,哼哼,為了河川,還有我那老爺子不明不白的死,誰也難保我他娘的做出什麼事來?黃毛,新城小區的單元號記清楚了吧。

黃毛陰陰的一笑,回答說,記清楚了。是15號樓沒錯吧。說著眼睛望著我。

我大罵一句,黃毛我*****的。

二哥說,罵得好,這樣說話才像我們穎川人。小舟你放心,隻要大家還是哥們,我就當從來沒記住過這個地址,不過疑州我可混得時間長了,比穎川還熟悉。哪有個小區,哪新搬了一家人,想找到還是很容易的。我今天有的是時間,你自己想清楚。

這時我肩上的對話機裏有同事說,不遠處查到了一艘“大料”,讓我馬上過去幫忙。我轉身下了船,恨恨的看著二哥囂張的樣子,恨不得把他扔下河去。

***

從徐正的公司出來的時候已經是晚上10點,我走到小區門口的時候,隱約見到那兒站著兩個熟悉的身影,走近借著路燈一看竟是河川和曉昕在說著什麼,便連忙躲在一旁,他們說話的聲音很少,我聽不大清楚。好像在聊過去的事。

他們大概說了有10分鍾,曉昕便回家去了。我看到河川打了輛車向外駛去,拿出手機開始拔他的號碼。

河川,你在哪兒,想和你聊聊,出來坐一會吧。

好,你說在哪?他爽快的答道。

就在“半打酒吧”好了,知道地方吧(這是我去過幾次的一家酒吧,以啤酒半打起賣為名)

好,你等我,我馬上到。

於是我也打了輛車,往酒吧行去。

河川比我早到了,他已經要上了酒,本來我是打算喝點啤酒的,他卻已經要了一瓶“傑克丹尼”,我過去的時候他正在往我的杯子裏放冰塊。

你不會一直就在這兒吧,我不動聲色的笑著說,說完坐在他對麵,他選了個靠裏的小吧桌,這裏說話外麵應該聽不到,隻能聽到薩克斯悠揚的聲音。

嗯。河川答,這酒是我上次存在這兒的。

喲,沒想到你也會來這地方,我還以為你隻喝白酒呢。我笑著說。

是啊,河川自顧自喝了一口,我都快趕不上時代了,在裏麵的這幾年,穎州變化很大嘛,不趕快適應一下,真變成土包子了,被你們這些城裏人瞧不起。

嗬嗬,挖苦人的習慣還是沒變嗬,這幾天你幹嘛呢?

沒幹什麼,隨便逛逛,累了就到這種酒吧來坐坐。

叫你去我家住你還不願意,曉昕一直說想見你呢,你回來之後還沒有見過她吧。我看著他的眼睛問。

他的眼神卻很飄乎,嗯,還沒見過,哎,一代新人換舊人了,還是不見比較好吧。

我喝了一口酒說,什麼新人舊人,搞得還蠻詩意的,你什麼時候說話也變成娘娘腔了。

他哈哈一笑說,跟你學的唄,小舟,有句話我一直想和你說。

你說,和我還有什麼能說不能說的。

怎麼沒有,小舟,現在的社會,有些話是誰也不能講的,講了不但會害了自己也會害了別人,當年二叔就是這樣教我的。

二叔是二叔,你是你。

你是你,我是我。河川學著我的口吻說,這句話像隱含著什麼。我看著河川靠在軟沙發上飄乎的眼神,忽然感覺他離我好遠,已經不再是那個兒時生死與共,不分你我的兄弟了。

我說,你到底想說什麼,快說呀,把人急得。

他不緊不慢的說,其實曉昕和我並不合適,我是在刀尖上打拚的混混,像你這樣的過正常生活的人其實才適合結婚,才適合找個女人過一輩子。

我心裏一陣發緊,這是河川第一次和我談對曉昕和我的看法,我一直擔心他會就這個事和我結下仇怨,或者從此人心隔肚皮,沒想到今天他給平淡的說出這麼一個老成的結論。說完這句後,他再也沒有說關心曉昕的隻言片語,我們整晚都在聊兒時的趣事,聊得很開心。最後他接了一個手機,說有事要先走。我說我也該回去了。酒也已經基本喝光。

河川站起來說,你早點回去吧,別讓曉昕等太久了。

我聽到他的話很驚訝,這可不像他的風格。

我們站在酒吧門口等著,風輕輕的吹著他的短發,他的頭發還是很軟很飄逸,與從前相比,如今的河川看上去有些深沉,像一個久經沙場的成功男人。

我忍不住開口問,河川,你現在還在做生意嗎?

他說,嗯,做點小買賣糊口吧。

這時車過來了,他招手攔下,在他要進車的時候我說,河川,據我所知你做的可不是小生意,其實你也可以過正常的生活的,我勸你一句,不要和二哥走得太近,會害了你的。

他在車裏搖下窗戶說,謝謝你了小舟,誰要害我我知道,我這種人不可能去過正常的生活的。他還說了句讓我啞然失笑的話:出來混,遲早是要還的。

回家後曉昕已經睡下了,我在被窩裏問她,曉昕,今天你見河川了?

嗯。她好像很困的樣子,有氣無力的答道。

你們都聊了什麼啊?

沒聊什麼,他說讓我好好的生活。說完她轉了個身,沉沉睡去。

好好的生活,好好的生活。在黑暗中,在我家柔軟的大床上,我神經質般的重複著這句話。

那天晚上我被曉昕的叫聲驚醒,她在夢中嘶啞的呼喊著,不要!不要!我連忙把她搖醒。我打開燈,看見她披頭散發的坐在床上,兩隻眼睛有些失神,我問曉昕你做惡夢了?她望著我點了點頭,但目光卻沒有停在我身上,卻好像在看我身後,我轉頭一望,什麼也沒有。

曉昕說要去衛生間裏洗把臉,那天晚上她洗了好久。

第二天上班的時候,辦公室小李交給我一摞材料,我一看是關於昨天那個“徐記進出口貿易有限公司”的,在材料的第二頁上我看到有市裏有關領導的批示,那批示裏指出了要重點檢查的對象:徐正、曾河川二人郝然在列。接著往下看材料我越看越心驚,材料裏顯示“徐記進出口貿易有限公司”注冊資金來源不明,一直在做與走私有關的生意,貿易額很大,我們處的同事專門在檔案室調了該公司的通關記錄,隻發現幾小筆該公司的走私記錄。與他們的貿易額嚴重不符。另外,從今年起,該公司涉嫌與境外的一家毒品走私集團來往,並且很多跡象表明徐記已經做為這個境外的毒品走私集團在中國的重要銷毒渠道,穎州市就是他們將毒品運往內地的中轉站。目前還沒有掌握關鍵證據。在標有“絕密”的文件上我看到有某個沒有簽字的領導用鋼筆寫著如下字樣,筆跡很新,應該就是今天剛寫的:

二星期前,徐記公司已查明巨額資金注入,這筆資金使徐記買下了“海外大廈”的第七、八兩層,據相關情報,這筆資金與三年前穎州’8.15’大案有直接聯係,請有關處室重新複查’8.15’案,找出蛛絲馬跡,一定要理順關係,一查到底!

“理順關係,一查到底”八個大字是另起一行寫的,這八個字寫得龍飛鳳舞,字體我很熟悉,這肯定是鄭書記的字。鄭關長是我們海關的黨委書記,關裏私下稱他“一把手”。

合上材料,我走進了衛生間。

在衛生間裏,我用冰涼的水使勁洗了把臉,讓自己變清醒起來。看來二哥終於還是要出事了,雖然我早就料到他這樣玩火遲早要出事,但我沒想到領導的目光竟這樣敏銳,已經發現了“徐記”與“8。15”案的關係,這就意味著,河川已經完全參與到“徐記”裏麵,並開始扮演一個重要角色。

我蹲在衛生間裏給河川發了條短信:記住我昨天的話,玩火肯定**。

直到中午才收到他的回信,信裏麵隻有六個字:八點半打酒吧。

晚上我按時來到“半打”,河川像昨天一樣已經早早的到了,新一瓶的格蘭菲迪也已經擺到吧桌上。我想讓氣氛輕鬆一點,便拿起酒瓶笑著說:

檔次提高了嘛,怎麼,掙大錢了?

河川卻沒有笑,他給我倒滿了酒,邊倒邊低沉的說:謝謝你的警告。

我將他倒的酒一飲而盡,直盯著他說,警告談不上,我壓低聲音,不過我說玩火真的不是在開玩笑,徐記已經被盯上了,這次不是小事,而是大案,海關已經發現有巨額資金注入,並且知道這筆錢和你的關係,今天下午已經成立了專案組。

河川依舊是靠在沙發上,仿佛絲毫不為我的話所動,我甚至都懷疑他已經全都知道了。

我有點急了,抓住他的袖子說,河川,你不要做下去了,二叔做的榜樣難道還不夠嗎?錢對你來說真的就那麼重要嗎?你進去一次還不夠?河川,我真的不想再看到你進去了,而且,這次這事真的不是再進去蹲幾年那麼簡單了。

河川微笑了,他笑著喝了一口酒,說,小舟,洋酒是要慢慢品的,你那種喝法簡直就是在糟蹋。

我被他把嘴都氣歪了,我鬆開他的袖子,呼吸沉重。

河川摟了摟袖子說,聽二哥說,他做的生意你也是知道的,而且你還幫過不少忙。

我再次湊到他眼前說,這次不是以前他那種小本買賣,這次是毒品,毒品你知道嗎?被抓住是要判死刑的!你到底知道不知道?啊?

河川也些驚訝的說,怎麼你不知道?

我知道什麼?知道你們販毒?

奇怪了,二哥還真是狡猾。河川歎了一口氣說,這樣也好。

我被他弄得雲裏霧裏的,連聲問他什麼意思,他卻沒有說。而是轉向另一個話題。

小舟,你知道我父母是怎麼死的嗎?

不知道,聽說是替人背黑鍋。

不是背黑鍋,而是擋了子彈。河川的聲音很低、很沉重,像在回憶痛苦的陳年往事。

替誰擋子彈?

我大叔二叔。

哦。

我爸死的時候把我托付給我二叔,他告訴我,一切都要聽二叔的安排。

可是你是你啊,你有你自己的生活,你二叔是做什麼的你不知道嗎?

我隻知道一件事,二叔他不會害我。

我無奈了,既是無奈我的話對他的作用,更是無奈他早已轉變的人生觀。我歎了口氣說,你的意思是說我會害你?

不,小舟,你的為人我很清楚,我爸替兄弟擋子彈,那是他夠義氣。你今天到這裏來提醒我,也是夠義氣,我從心裏謝謝你兄弟。但是,有些事情是不能改變的,我這次出來,就想掙點錢然後去國外,我這人你知道的,不做成事,我是不會罷休的。

我草,錢對你就那麼重要嗎,你好好的憑本事賺錢不好嗎?非要搞那個害死千萬人的東西?河川,你就聽我一句,沒錢我可以借給你,但千萬不要沾毒,這東西不是人沾的!我極力壓低聲音,但聽起來還是像怒吼。

嗬嗬,河川又笑了,小舟,你還是不了解我。說完他起身離開了吧台,酒隻喝了一半,他也沒存,徑直開門出去了,我追出去,卻隻見到一輛出租的影子。我站在風中低聲自言自語的說,河川,你知道嗎,你為了你自己鐵了心要做的事,拉了多少人進來,你知道嗎,你曾經的女人,你的好兄弟,都已經淪為這事的犧牲品。

那天晚上回家,曉昕問我去哪了一身酒味,我說我和河川喝酒來著,她說你們都聊什麼了?我說沒什麼。她突然說了一句讓我驚愕了半天的話:

小舟,你想想辦法調到別的單位好不好?或者調離你們處?

我半天才回過神來,問道,怎麼了?

曉昕沒有回答我的問題,而是說,小舟,我原來一直以為隻要有錢,就能過幸福的生活,也讓自己在意的人幸福,但這二年我的想法變了,我想,我們其實不需要多少錢,也能好好的生活下去的,你不是也不願收不該收的錢嗎?張健仁他們送的東西你不是也不要嗎,那幹脆調到別的地方去好了。

我摸摸了她的頭,笑著說,傻丫頭,工作哪有那麼隨意換的,想調就調。快洗洗睡吧。曉昕哀怨地望了我張了張嘴,卻什麼也沒有說出來。

半夜裏,我的手機突然想起來,我以為是有什麼緊急任務,拿起一看卻是一個陌生的號碼,我不耐煩的接起來問,誰呀?

劉科長吧,是我啊徐正,你們海關最近盯我們公司盯得很緊嘛,有沒有時間出來坐一下,好久沒聚了。

聚個鳥!我壓低聲音罵完就掛了電話。並且關了機。

曉昕輕聲問,誰啊這麼晚?

我說不知道哪個白癡打的騷擾電話,快睡吧。

***

穎州做為一個沿海城市,四季總是那麼分明,我個人比較喜歡春秋兩季,春天有春天的溫暖,秋天有秋天的情調,可2003年那個秋天,我卻是在憂鬱中無奈的度過,也許真像那個算命先生所說,我的這一生,注定是要磨難重重吧,可是,當時我忘記了多問他一句,度過這重重的磨難後,會迎來風雨後的睛天嗎?

整個10月,我都顯得心事重重,同事都以為是我家裏出了事,有時會過來安慰幾句,這讓我感到很欣慰,也更加珍惜這個來之不易的工作崗位,我希望自己能用努力換來一個舒適甜美的未來,也真心希望自己能夠屢行那個在心底默默許下的諾言——照顧她一輩子。但曉昕的滿是傷悲愁悵的雙眼讓我有些懷疑自己,懷疑我真的有這個能力做到這一切嗎?

試了很多辦法逗她開心都不成功之後,我覺得不能讓她每天都呆在無人的家裏,便想著帶她出去玩玩,正好那時關裏給職工搞福利,在天氣逐漸陰下來的晚秋,搞了一次公費的三亞旅遊活動,每個處室允許有五個人報名,允許帶一個家屬,我積極爭取到了這個名額。

曉昕本來不想去的,我花了整整一星期的時間勸她,都快把嘴皮子磨破了,她才勉強同意,勸她同意的時候還有個小插曲,周五的晚上,我們坐在客廳地上玩鬥地主,規定誰輸了就去削蘋果給對方吃,曉昕很喜歡吃蘋果,我家裏的蘋果是從來沒有斷過的,我玩牌的技術早在上中學的時候就練出來了,那時我經常和河川互相幫忙換牌,技術練得十分純熟,在大學裏有一學期流行打官牌賭,整整一個學期我沒自己掏錢買煙。

那天我的運氣顯得特別的“背”,都快把二公斤蘋果削完了,曉昕也吃的小肚子滾園滾園的,她終於開心起來,笑著說小舟今天晚上你是別想贏了,我不服氣的說,哼,要是我連贏了怎麼辦。她說你說怎麼辦就怎麼辦。我說要是我連贏三局,你就和我一起去三亞。她正高興就答應了,於是我略施小計,結果大家都知道了,嗬嗬。

臨走的那個周末我從工資卡的二萬元取了一萬出來,買了好多我和她都沒有的外出旅行必備的運動服,太陽傘,遊泳衣、運動鞋、太陽鏡等等。女孩子總是喜歡逛街的,這一點曉昕也不能例外,我們一家一家逛過去,買了許多需要或不需要的東西,連續逛了二天,整整花掉四千大元,曉昕的心情也好了很多,我覺得錢這東西的確是個好東西,要放在一年前,像這樣“奢侈”的采購對我來說就是天方夜譚。本來我還會買更多東西,要不是有曉昕攔著的話,有個懂得過日子的老婆真是幸福,提著大包小包回來的時候我想。那天跑了一天我也不覺得累,拎著七八個手提袋,我還應著路邊店裏的歌聲邊走邊唱:唉呀往著天空拜一拜呀別想不開,老天自有安排,哦哦哦寧靜的小村外,有一個笨小孩出生在八十年代……曉昕搖晃著我的胳膊笑著說,別賣傻了,別人還以為我跟了個傻子出來逛街呢。我說,誰叫你嫁了個傻老公呢,誰是你老婆呀,叫你胡說,嗬嗬。追我呀,來追我呀……

三亞的風景果然名不虛傳,在美麗的三亞灣、在刻著天涯海角那塊大石頭邊、在神州第一泉的泉眼旁、在熱帶海洋動物園的立體觀光走廊上、在椰子洲島的沙灘傘下、在落筆洞的空靈石壁裏,都留下了我們快樂的足跡和歡聲笑語。美麗的曉昕成了我們那隻臨時的旅遊團裏一道炫麗的美景,引得同事和路人紛紛誇讚,我借了一台數碼相機,給曉昕照了無數的相片和視頻,她似乎從來沒到過這麼迷人的地方,一路上笑逐顏開,晚上在賓館裏,她在衛生間裏洗澡,我把相片拷到筆記本裏,躺在鬆軟的床上望著她被曬得微微發紅的臉郟和盛開桃花般燦爛的笑靨。一時間竟迷醉了。

時間過得真快,在臨回去前的一天,我們在亞龍灣附近的海邊乘坐快艇追波逐浪,那汽艇開得飛快,帶起高達三米的水花,在發動機響徹海峽的轟鳴聲中,所有人對著遠方遼闊的大海伸臂高呼,我把曉昕摟在胸前,摸著那濺起的水花,也向大海哎呀哎呀的大喊,水濺濕的她的秀發,她用手拔弄著,我把嘴湊在她耳邊大聲說:曉昕,我愛你,我愛你,你愛我嗎?

發動機的轟鳴和二十幾個人的狂呼聲摻雜在一起,實在是太吵了,曉昕聽不清我在喊什麼,我從她的嘴型裏看出她在問,你說什麼啊?我也指著自己的嘴巴讓她看我的嘴型,繼續大聲喊道:我愛你,我愛你,你愛我嗎?

曉昕看懂我的意思後,羞紅了臉,她沒有喊,而是指了指自己,在胸前劃出一個“”樣子,然後指了指我,我猛得抱住她,一道水浪打來,我們滿頭滿臉都被海水濺濕,我拔弄著她的頭發,盡情讓水花擊打著我的臉,心裏幸福極了。

開心的日子總是過得太快,回到穎州之後,我就不能再整天陪著她了,必須去上班,就在我琢磨著再給曉昕找一份穩定的工作的時候,再次出事了。那是一個陰冷的夜晚,我很晚才回到家,開門後卻看到曉昕穿著睡衣坐在客廳的地板上抱著胳膊嗚嗚的哭泣,聲音裏透著恐怖和淒厲。我衝過去抱住她問,怎麼啦,你怎麼啦曉昕?

整整一個小時,曉昕在我的懷裏哭得上氣不接下氣,淚水甚至都浸濕了我的夾克,後來待她平息了一些,我才知道,原來是徐正那個王八蛋往我家裏打電話,在電話裏他威脅曉昕說要抓住她,打死她。

曉昕又開始變得沉默憂傷,我費盡心思安排的海南之行的成果就被徐正這個畜牲的一通電話給攪得無影無蹤。我忽然覺得好累好累,在三亞玩了整整一星期我都興致高昂。但在曉昕壓抑的哭泣聲中,在冰涼的秋風裏,我感覺自己的肩膀好單薄。

冬天裏河上基本沒有什麼船了,海上查船的任務也告一段落,經過討論,我因為表現出色被組織上留在了緝私處,沒有再回去做那份收發公文的無聊工作。拿苗處長的話說,像小劉這麼優秀的年輕同誌,去做那個小姑娘做的收發公文?這實在是太屈才了。工作上的順心稍微抵消了一些生活上的不順心。

一天晚上處裏給我辦了歡迎晚宴,酒席上我很高興,每個同誌都給我敬酒,苗處長也說了很多鼓勵的話,我從他的眼鏡後麵看到的是欣賞的目光。帶著愉悅的心情和一身的酒氣回到家,曉昕卻早早睡下了。我在衛生間裏稍稍衝了衝,就光著身子跳到床上,抱住縮成一團的曉昕說,曉昕,祝賀我吧,我留在緝私處了,嗬嗬。

曉昕沒搞明白發生了什麼事,她不太能理解在一個不為人知的秘書室和緝私處這個權力很大的處室兩者之間有什麼區別,我卻高興的手足舞蹈,看她茫然的樣子,我一時覺得很好笑,抱著她的臉親了起來,直親遍了她的全身。

我渾身燥熱,不知是不是酒勁上來的緣故,一次又一次的發力衝鋒著,身下的曉昕卻又不知什麼時候眼裏溢出了淚水,看到她的淚水,我突然渾身乏力,敗下陣來。我點燃一支煙靠在床沿上,鬱悶的說,又怎麼啦?

曉昕很敏感,她看出我的不高興,靠在我的肩膀上低聲說,小舟,對不起。

我疲憊地吐出一口煙說,沒事。睡吧。卻怎麼也無法睡著。夜裏1點左右,曉昕忽然幽靈般的開了口,她說小舟,你睡著了嗎?

我說,沒有。什麼事?

她說,小舟,我好怕,我想,我想回家。

冬意慢慢的在不知不覺中侵襲到這個城市,小區裏的平整道路上落滿了枯黃的葉,我一人坐在台階上一口一口猛勁抽著煙,曉昕心神不寧的模樣印在我腦海裏揮之不去,看著葉子一片片孤單的從樹上無聲的飄落,我幾乎忍不住想對天大喊:

老天,我究竟做錯了什麼,你為什麼要這樣折磨我。

12月初,在曉昕第三次說我想回家的時候,我開始默默地收拾行李,默默的擦試每一件她用過的常用物品,從牙缸到發卡,默默地把這些東西打包,她站在房中央看我做著這一切,當我拉上最後一個拉鏈時,她從後麵無聲地抱住我的腰。我握她冰涼的手說,沒事,回去呆一陣子也好,老是在這裏沒人陪你,我怕你會病倒,我怕你會再消瘦下去,那是我不願見到的。

在送她坐上去懷水縣的長途客車的時候,我又想起大半年前送她坐船的情景,那時我曾是那麼的後悔放她走,而這次,雖然我打定主意還會再接她回來,但心裏隱隱有個聲音告訴我,她可能又會再次消失在我的世界,這個聲音越來越響,在初冬的冷風中像喪鍾一樣在我心頭不停的敲擊,敲擊。

一個人的時候,我沒有家裏的牽掛,開始瘋狂的工作,每天都加班到深夜,在處裏被稱做“工作狂”,苗處似乎很欣賞我,一次他晚上回辦公樓拿東西,見到我還在加班,拍拍我的肩說,小夥子很不錯,好好幹,前途光明啊。

徐正不知從哪聽到消息知道我調到了緝私處,開始頻繁的打電話騷擾我,開始的時候我隻要看到是他的手機號就壓掉,後來他換著著碼給我打,老一套的給我套老鄉的交情,想讓我在他的船過關的時候幫點“小忙”,每次我都惡毒的罵上一通掛掉電話,但他似乎出乎尋常的有耐心,一遍一遍的打,一星期總能接到二三次,我被逼的換了號碼,還是沒用,電話照樣打來。

每周我都給曉昕家裏打電話,我問她母親好,她母親也蠻喜歡我這個未來的女婿,總是說小劉啊,什麼時候來我們家讓我見見。我答應著說不如讓曉昕帶您到穎州來住。她說她老啦還得照顧老頭子,不想再到處跑,隻是想見到女兒找個好歸宿,便可以心滿意足,她們老兩口隻想在家鄉守著二間小院度此餘生。

每次我都在曉昕接電話的時候問她什麼時候想回來,她總是說媽媽的身體很不好,想多在家裏照顧媽媽,讓我好好工作。等媽媽的身體好一點了,她就回穎州。掛了電話我無奈的想,老人的身體隻有一年比一年壞,又怎麼會輕易好轉呢。

04年三月初,我又被安排到第一線查船,真是怕什麼來什麼,在河上我再次和徐正的走私船“偶遇”,他這次沒上次那麼囂張了,言語裏很是客氣,我明白他客氣的原因,那是因為他現在不搞什麼成人玩具了,生意似乎做大,開始倒起了工藝品。船裏竟是些瓶瓶罐罐的。我說你他媽的膽子越來越大了,這玩藝值多少錢?

徐正賴笑著說,沒多少錢,都是假的。我的膽子是跟著小舟你的麵子走的,你給的麵子越大,我的膽子就越大。我說你他媽的當我白癡啊,給你麵子不就是斷了自己的官路。我還沒那麼蠢,快給我裝到檢查艇上去。徐正說小舟官做大了,脾氣也變大了,隻是不知官大了女人換了沒有,那個小靚妹在懷水過得還好吧?

我氣得七竅生煙,一把抓住他的衣領說,徐黑子,你他娘的敢動她一根汗毛試試看?徐正扭開我的手,他的力氣很大,我根本不是對手,被他輕鬆扭開,他笑著說,小舟,你是我們穎川出來的兄弟,也就是我的兄弟,我怎麼會去碰兄弟的女人呢,這不是弟兄們笑話嗎?我隻是想著兄弟你能不能幫哥哥一把,這段時間生意淡的很,都快揭不開鍋了。

我站在船頭抽了一根煙,想想曉昕的安危,那是我最柔弱的軟肋,歎口氣走回船裏對徐正說,你他媽的總得給我兩箱交差吧。徐正大笑道,好說好說,兄弟你真是爽快,說著指揮小弟,還不搬兩箱到舟哥艇上去。

又一次,我知法犯法,放了徐正他們的走私船過關,晚上睡覺的時候,我覺得自己就像在走鋼絲,對麵是瘦弱的曉昕,我必須從這邊小心翼翼地走過去和她在一起,但隻要一個分神,就會摔得粉身碎骨。

從徐正嘴裏知道他了解曉昕的所在後,我越發擔心起來,當天就打了一個電話到曉昕家裏,她家的電話卻“欠費停機”。我不詳的預感越來越濃。周末請了天假,坐上客車趕往懷水縣。

我在懷水自處打聽了一白天,才在黃昏時分找到位於縣郊曉昕的老家,院子還是籬笆圍起來的,一個老太太正在院子裏織毛衣,我走進去問,請問這裏是田曉昕的家嗎?

老太太站起來穩了穩老花鏡,望了我半天,突然驚喜的說,你是不是小舟啊?我在照片上見過的。

我說,是啊,伯母,曉昕她在家嗎?

曉昕?曉昕不是昨天剛去穎州找你了嗎?

啊?她回穎州了?

對呀,她沒有給你打電話嗎?

沒有,可能我沒有接到,手機在車上沒信號。伯母,你們家的電話怎麼停了?

哎,反正沒人用,曉昕走了我就去報停了。

我隱隱覺得奇怪,曉昕回穎州竟沒給我打電話,難道她想給我個驚喜,這不像她的習慣啊。我想到這就想著立刻回家看看。便說,伯母,我是到懷水來出差,順便過來看看,外麵還有人等我,要不我先走了,說著我從錢包裏拿出五百塊錢說,這錢您收下,我來的急也沒帶東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