德軒伏下身子,悲泣道:“娘娘,你知道我們那群人都去哪裏了麼?都被送到北邊寧戎去建城牆了,這一去,就是死路一條啊。”
德軒壓抑的哭聲在空曠寂靜的內殿裏顯得十分刺耳而悲涼,中午的豔陽透過窗欞淡淡地打在地上,空氣中漂浮著飛舞的塵埃,張牙舞爪。
北邊寧戎……歐陽箬不知不覺中,手已經緊緊地揪住了身上的薄衾,昏漲的腦中又有一根針在刺痛著她。
“歐陽小姐,你當真要跟了楚賊……你……你……就不怕歐陽先生九泉之下死不瞑目麼?”
“天神共鑒之!我張子明總有一天會把楚賊從華國的土地上趕走!歐陽小姐,你就看著吧。”
寧死不屈者已開始往一條充滿鮮血與荊棘的路一路向前;
卑微無助者卻在亡國命運的摧殘下一步一步走向死亡;
而她呢?
她在做什麼?
她巧笑倩兮,拿著從故國來的珍寶奉上敵國的麵前,求得一線生機,求得一絲苟活的機會。
心又一次重重地鈍痛起來,她從來沒有像此刻這麼憎恨自己。德軒的哭聲還在繼續,她卻已然流不出一滴淚來。
“不許哭!”她猛然立起身來,渾身顫抖著道。一雙眼睛越發幽深。
德軒被她嚇得一驚,立刻收住哭聲。
“不許哭!既然不能痛快地死,就要想怎麼如何活下去。告訴我,你打聽到什麼消息了,一字一字清清楚楚地說!”她厲聲喝道。
德軒收了眼淚,低低地開始說道,一字一句,若刀一般刻在她的心頭上。
“華帝受封華國公,食三百戶,被囚在宮中的‘齊雲殿’,終身不得出殿。皇子滿十八皆從軍戍邊;帝姬滿十五皆入宮為秀女;未滿十五者皆養在‘齊雲殿’中,由宮中嬤嬤親自教養;妃子三品下者,充官妓,入樂籍;宮女挑選品貌上佳者,入浣洗局,尚衣局,等,未入選者,充營妓;內侍者,皆往寧戎建城牆……”
歐陽箬隻呆呆地聽著,華帝,皇子,帝姬……甚至那些平日裏最最虛榮的低品級的妃子,一張一張模糊的麵容在她的腦中一掠而過,這便是他們的命運麼?這便是他們最後的歸宿麼?她隻覺得腦中空空,不知過了多久,身邊忽然有個溫暖的身軀靠著她道:“夫人,您怎麼了。”
歐陽箬恍惚地回過頭去,似乎看到奶娘年老的麵龐:“奶娘……奶娘,好累……箬兒想睡了。”
說完,閉上眼睛,眼前隻有一片昏暗。
歐陽箬這一睡,昏昏沉沉也不知白日黑夜,心裏有個聲音一直在腦中一遍又一遍地道:“你令歐陽家蒙了羞……父親不會原諒你的……華國以你為恥……”
似乎有人在耳邊呼喚著她,但是她卻如何也醒不過來,也不想醒來,隻想永遠如此睡著。不再想著如何去安身立命。
不知過了多久,耳邊似乎有孩子在放聲大哭。
她不安地掙了掙,是誰家的孩子在哭,難道是淩玉麼。
難道是淩玉麼?她的淩玉回來了麼?回來了麼?不要回來,不要回來,這不是華國,千萬不要回來……她開始掙紮,她好不容易把淩玉送出去,不能再讓她回來。
這是地獄,這是分明就是地獄……
宛蕙正抱了淩湘立在床邊,見她動了動,在她耳邊低聲悲泣道:“夫人,你別嚇奴婢,奴婢知道您心裏苦,可是您不能這麼折磨自個。您快醒過來,您若不醒來,淩湘小姐要去依靠誰呢?您還有淩玉流落在外,生死不明。”
歐陽箬終於睜開眼睛,昏黃的燭火明明滅滅,眼前是一片朦朧,淩湘正趴在她身上,大哭著。
她動了動幹枯的嘴唇,終於默默流下兩行清淚。
她怎麼可以就這樣睡著。在這虎狼之地,她不可以再逃避。即使讓她出賣靈魂,出賣所有,她都要保著眼前這群跟著她一路從華地而來的人。
“姑姑,我睡了多久……”歐陽箬艱難地開口道,喉嚨幹澀疼痛。渾身發熱。
“一天一夜了。佛主保佑,夫人終於醒了。”宛蕙又驚又喜。
歐陽箬輕輕拍了拍身上的淩湘,淩湘得了安慰,哭聲漸漸小了,拉著她的頭發,伊呀著:“母妃……姨母……抱抱……”
歐陽箬眼中的淚更凶更急地落下。應該說,佛主保佑,她身邊還有牽掛,能讓她一路走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