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惇咆哮起來,指著呂公著道:“你知道什麼叫國家利益!”

禦史劉摯奏道:“章惇輕佻薄險,乃依附王安石以邊境戰事欺罔朝廷才得以進用,王安石外放後,其又依附呂惠卿,複為蔡確所引薦,才至今日,若留蔡確、章惇於朝,恐對朝廷不利。”

王岩叟也道:“章惇不修廉潔,不守臣體,常出粗言穢語,司諫孫覺曾論邊事,因不合乎章惇的心思,便請萬歲斬首孫覺,古今中外,哪裏有大臣敢威脅諫官的?現章惇又在大殿之上,垂簾之前咆哮,出口不遜,實在是目無萬歲和太後聖威,望罷免嚴懲,以慰天下。”

章惇大聲道:“萬歲,太後,各地百姓多得新法之惠,不可廢啊。”

高太後道:“章愛卿,你乃前朝舊臣,忠於先帝倒也無可厚非,但是,哀家希望你不要讓下麵那些官員蒙蔽了眼睛,司馬愛卿說的明白,那些地方官員大發新法之財,靠朝廷的改革壓榨百姓,他們希望新法永存,有幾個不說新法之好?他們的話你也能信?”

章惇額頭的汗刷地下來了。

高太後擺擺手,示意退朝。

一日,高太後召呂公著入見,並賜以果食。呂公著上奏十事:一曰畏天,二曰愛民,三曰修身,四曰講學,五曰任賢,六曰納諫,七曰薄斂,八曰省刑,九曰去奢,十曰無逸。

唐末著名畫僧貫休在《送張拾遺赴施州司戶》一文中,曾提及“畏天”二字。文中雲:“道之大道古太古,二字為名爭莽鹵。社稷安危在直言,須曆堯階撾諫鼓。恭聞吾皇至聖深無比,推席卻幾聽至理。一言偶未合堯聰,賈生須看湘江水。君不見頃者百官排闥赴延英,陽城不死存令名。又不見仲尼遙奇司馬子,珮玉垂紳合如此。公乎公乎施之掾,江上春風喜相見。畏天之命複行行,芙蓉為衣勝絁絹。好音入耳應非久,三峽聞猿莫回首。且啜千年羹,醉巴酒。”

呂公著真心為了江山社稷,因此提出“十事”來。這十事幾乎包羅了從政、處世、為人、用人以及學習、生活、勞動等各方麵。

高太後看後奏折,感歎道:“有呂愛卿所助,乃國之大幸也。”

呂公著道:“先帝所定庭製,有許多可取之處,其設諫議大夫、司諫、正言,為正聖行,作用甚大。但先帝時,因章、蔡等人壓製,司諫等職權頗受束縛,太後應選耿直敢言之士,安排左右。禦史為天子耳目,專舉六察故事。也應直言無諱,凡有過失者,無論君臣,皆應規勸,督察時政紕漏,審察朝廷奸黨,排除百姓疾苦。”

高太後道:“愛卿所奏,頗益於我大宋江山,不知拯救百姓疾苦,應先從哪一點做起呢?”

呂公著道:“先帝時,王安石變易舊法,地方州府借青苗、免役等法大加斂財,保甲、保馬等法讓百姓疲憊不堪,市易、茶鹽等法剝奪百姓之利,眾法皆應除去。”

“廢止新法後,又以什麼為先?”

“除卻新法,任人舉賢為先。”

“誰可當得賢者?”

“孫覺性格剛正,頗有才學,可為諫議大夫,範純仁雷厲風行,處世果斷,可遷戶部任侍郎,李常穩重,可考慮任禦史中丞,劉摯敦厚,可為侍禦史。蘇軾、王岩叟等皆為正直且有學識之輩,可為諫官或禦史。”

高太後又召司馬光入見,告知呂公著之言,並所奏十事。司馬光道:“公著所奏十事,皆有益於朝政,與臣心思相符,希太後早下決心。

高太後道:“卿以為朝中可用哪些大臣?”

司馬光想了想道:“公著所薦,大多適合,光認為劉摯忠誠正直,大公無私,趙彥若素有學識,風度過人,範純仁聰慧睿智,處世機警,範祖禹、傅堯俞敦厚老成,正己教人。此幾人,可為台諫或侍讀,文彥博、呂大防、王岩叟、蘇軾、蘇轍、孫固、韓維、孫覺、胡宗愈、韓宗道、王存、李常、梁燾、範純禮、硃光庭等人,在朝中頗有聲名,如用當不負君望。”

高太後點點頭,道:“司馬愛卿,除了廢除新法、任用賢能之外,什麼事應為先?”

司馬光道:“除卻以上兩項,教學和科舉為先。”

高太後道:“請愛卿細言。”

司馬光道:“取士之道,當以德行為先,文才為後;文才之中,又應以經義為先,文辭為後。科舉一事,可按先帝之法,以《周易》、《尚書》、《毛詩》、《周禮》、《儀禮》、《禮記》、《春秋》、《孝經》、《論語》九經為主,各州府成立教館,選拔博學之教官。”

太後宣範純仁入見,將司馬光之九經告知。

範純仁道:“九經甚好,下官以為《孟子》也不可缺。”

太後問司馬光:“卿以為如何?”

司馬光道:“太後,此是臣疏忽,《孟子》果不可缺,可補,湊齊十經。”

範純仁道:“十經之外,或有益者,科舉之事也不應絕對。”

司馬光道:“範大人所言極是,教學可定十經,但十經之外,凡有益者,也應采取。”

司馬光謙遜,雖範純仁直言其漏,也不為忤,相反坦然接受,範純仁心中暗讚。

於是,高太後下旨,罷了蔡確的左仆射兼門下侍郎,出知陳州,罷了韓縝的尚書右仆射兼中書侍郎,出知潁昌府,罷了章惇的知樞密院事。司馬光進升尚書左仆射兼門下侍郎,呂公著為尚書右仆射兼中書侍郎,尚書右丞李清臣進尚書左丞,吏部尚書呂大防進尚書右丞,吏部尚書範純仁為同知樞密院事,禦史劉摯為禦史中丞,監察禦史王岩叟為左司諫,範純仁為左諫議大夫,唐淑問為左司諫,硃光庭為左正言,蘇轍為右司諫,範祖禹為右正言,龍圖閣待製趙彥若兼侍讀,朝請郎傅堯俞兼侍講,吏部侍郎李常為戶部尚書,校書郎程頤為崇政殿說書。

高太後令司馬光與韓維、呂大防、孫永、範純仁等人製定役法。

高太後重用了司馬光、呂公著等一批守舊派。這批人多反感新法,所以方向一致,在高太後的支持下,開始大張旗鼓地推翻新法。

司馬光素與蘇軾交善,所以,少不得把這位大才子弄到自己身邊,薦舉他為中書舍人。司馬光大權在握,黨派形成,又有高太後做後台,於是,果斷地廢除了“青苗法”和“免役法”,本欲恢複“差役法”。

司馬光以為章惇等人被貶,朝中縱便還有一些維護新法的官員,但自知威信不如章惇等,多不敢言,卻不想,還是有人敢頂撞於他。這個人便是他的好友蘇軾。

從戰線上講,蘇軾應屬於舊派係,和司馬光一個陣營,是反對王安石新法的。隻是,蘇軾在推翻新法上,有自己的看法。他認為推翻新法不易太猛,須循序而進,又認為新法中也有可取之處,而司馬光力主恢複的差役法也有弊端,應與王安石的新法內容整合完善才對。司馬光對蘇軾是尊重的,仔細地聽了他的意見,沒有表態。範純仁見蘇軾發言,也勸告司馬光,欲速恐不達。

王岩叟也進言道:“求治之事不可太急,太急則恐奸人蓄意逢迎,也有體察不細之缺。”司馬光道:“此事必無,不須憂也。”

司馬光雖然謙遜,卻是個固執的人,他認為新法弊端如同腫瘤,須一刀割去,越痛快越徹底,像蘇軾等人這樣婆婆媽媽,優柔寡斷,隻有讓新法的影響越來越大,即使日後廢除,也可能死灰複燃。於是,司馬光一意孤行,傳令下去,五日之內,推翻免役法,推行差役法。

絕大多數地方官員認為限期太短,難以施行。誰知,有一人卻順應了司馬光的心思,在五天內將王安石的免役法推倒,按照司馬光的號令,施行了差役法。這個人就是當時知開封府的蔡京。

“使人人如待製,何患法之不行乎!”司馬光對蔡京大加讚賞,認為他給自己掙了麵子,為自己增添了決心。在推翻新法一事上,司馬光再不遲疑,開始大刀闊斧地幹了起來。

隨著新法一項項被推翻,司馬光一派的威望和影響力在朝廷乃至各地越來越大。隻可惜,司馬光身體欠佳,常常臥床難起,幸虧呂公著堅決執行司馬光的路線,推翻新法的步伐仍未停止。

一日,司馬光因病,欲讓出尚書左仆射一職,高太後不許。

司馬光道:“萬歲、太後,臣身體有恙,恐難盡力,希望讓文彥博文大人重回朝班。”

文彥博,生於宋真宗景德三年(1006年),字寬夫,汾州介休(今屬山西)人,天聖五年(1027年)進士及第,先後任翼城知縣、絳州通判、監察禦史、殿中侍禦史等職。其祖先乃春秋時期齊國陳公子完之支脈,唐末五代時,其曾祖父文崇遠為避後晉高祖石敬瑭諱,改其氏為“文”。其曾祖父文崇遠官至燕國公,祖父文銳為周國公,父文洎為魏國公,可謂家世顯赫。文彥博處世老成、穩健,多為國家著想。然而神宗時期,其由於反對王安石變法,被外遷做官。

司馬光知道如重用文彥博,則可以壓服一些元老級的官員。但是,範純仁的想法與司馬光不同,他覺得朝廷需要的是更換新的血液,而非將希望寄托在這些前輩身上。他直言道:“司馬大人,下官以為不妥,文太師雖然老成持重,然則年歲已長,不宜主持朝政。”

司馬光道:“文大人雖然年邁,卻報國之心無一日懈怠,正可請老先生複出。”

高太後也想倚重老臣,於是道:“司馬愛卿,讓文愛卿兼侍中,行右仆射事如何?”

司馬光道:“文大人貴為太師,且已是八十開外的老人,臣不過一末學後進,怎敢位列老先生之上?”

高太後搖搖頭,道:“卿不可推脫重責。”

司馬光請辭未果,仍在首宰位上,呂公著雖為次宰,實則已行使首宰之權。

王安石在金陵聽說朝廷變其法,起初沒有在意,待聽說免役法也被罷掉,複用差役法,長歎道:“一罷及此乎?”良久,王安石又道:“此法終不該罷啊。”從此,王安石憂心重重,悶悶不樂。

司馬光雖然與王安石路線不同,但其愛惜對方之才,實希望能同朝共事,因此,在病榻之上,他曾給王安石寫信,希望王安石能夠重出。王安石性格耿直,因與司馬光政見不同,因此,拒絕出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