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上那座橋,顧雲洲的心是紛亂的。橋上行人來來往往,車輛穿梭不停;每個人都有自己的目標和方向,隻有他,又對自己的前途感到無比的迷茫,而再度淪落為一個無業遊民了。他忽然失去了回家的勇氣。回家,就又得看邵霜的臉色,還得麵對父親的失望和歎氣,這些都彙合成了一股憂愁,對他重重包圍了過來。他心中驀地升起一股鄙夷之感,對自己的鄙夷!為什麼自己這麼無能?這麼柔弱?仰首向天,他廢然地長歎了一聲,感到無比的沮喪失落。
他不知道伏在橋欄上望了多久的風景,看了多久的溪水,隻知道當他醒覺時,這才注意到路旁的街燈都已亮了起來,他開始舉步,在萬家燈火中無目的地走。夜色漆黑,暗夜的穹蒼裏疏疏落落地綴著幾點星光。最後,他停在一家書店門口。一股沒來由的迷惘始終在籠罩著他,他感到急需找尋精神寄托。“反正不想那麼快回家,進去看看吧!”他踱了進去,一看到書架上排列著的那些書籍,他就覺得自己仿佛走進另一個世界裏!書,多豐富而吸引人的東西啊!他頓時覺得惟有書本能解他的憂愁!書店的牆上掛著一幅幅格言:“書籍是人類進步的階梯”、“書籍是造就靈魂的工具”、“書卷多情似故人,晨昏憂樂每相親”、以及“閱讀使人充實”。他徘徊於書架前,細心觀賞著自己喜歡的書籍,隻覺得無限的滿足,就連被辭退的事也都拋到九霄雲外去了。最後,他挑了一本高爾基的《在人間》和一本海涅詩選,然後就踱了出來,這時才意識到身上的錢幾乎都花光了。他又驚又懼,自覺對以後的日子再不敢抱什麼希望。懷抱著新買的書本,顧雲洲若有所思地向家的方向走去。不料,雨在這時下起來了,而且下得很猛,他急忙用外套包住了書,快步急奔。
那無情的雨傾盆直下,淋得他滿頭滿身都濕透了。跑過遍布泥濘的小巷道,他終於來到家門口。家的鐵門敞開著,裏麵燈光亮著;他走了進去,本想不引起家裏人的注意而走進自己的房間,以免父親和邵霜發現自己丟了工作又去買書而生怨氣,卻沒想到邵霜就坐在客廳的沙發裏在刺繡。顧雲洲連忙把包著書的外套放在背後,料想邵霜應該不會去注意他的。誰知道他一走進客廳,邵霜就抬起頭,一眼看到渾身滴著水、褲管粘著泥的顧雲洲,就驀地從心裏升起一股反感和厭惡。接著,就抬高聲音呼喊小威:“小威,快去幫媽媽拿拖把過來,看看他,一進門就把我剛拖好的地板踩髒了!”
顧雲洲隻感到自己心中的怒火在熊熊燃燒。他竭力壓製著對邵霜的憤怒和不滿,自顧自地走進房間,邵霜卻依舊在發作:“哼!真不讓人省心!”世上就很少有後媽會真正關心繼子,顧雲洲早已認定這個事實;因此,他也將邵霜視為眼中釘,認為邵霜就是個賤人,並且在心裏深深地仇恨她!邵霜是在她二十七歲的時候嫁給顧德海的,顧雲洲當時才隻有十六歲,本是花季的年齡,他的生活卻因為邵霜的進門而籠罩上一層陰雲。如今,六年過去了,這樣苦澀的生活還是沒有起色,這就使得顧雲洲鬱悶到要發瘋。他也曾做過結婚的幻夢,夢想組建一個新的家庭,以緩和自己現在尷尬的處境;隻是,目前他既沒有財力,又沒有穩定的工作,所以,交女朋友的事他是想也不敢想。
半夜時分,顧德海打完了最後的一盤麻將。回到家裏,意外發現顧雲洲房間的門虛掩著,裏麵透出燈光。於是,他走進顧雲洲的房間。
“雲洲啊,還沒睡呢?”
顧雲洲的臉埋在枕頭裏,他上半身趴在床上,雙膝卻跪在地上。聽到父親的詢問,他抬起了頭,回答說:“嗯,爸,您回來了。”
“是啊,”顧德海在椅子裏坐下,又關心地加了句:“這幾天工作得怎麼樣呢?”
噢!顧雲洲感到無比的慚愧,無比的內疚。低下了頭,他終於囁嚅地、吞吞吐吐地說了出來:“我……我已……已經被辭退了……”
顧德海的眉頭立即緊皺了起來,他不相信似的說:“什麼?你被辭退了?為什麼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