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小麥消失的這段時間,我對雨天是極其厭惡的,感覺它總是在破壞內心深處那道屬於男生的堅硬防線。而在這之前,我喜歡下雨天,小麥常常會在這種節氣裏不知從哪裏冒出來而像隻小貓崽鑽到我的傘下,拽著我的襯衫。一副可愛淘的表情,像一枚雨天未熟透的蘋果還散發著那種青色的光。我喜歡彈她的頭,然後又上癮似地想聽她罵我。蘇寒,這輩子我要把你賣到南極去和企鵝結婚,然後再讓企鵝新娘帶你去見她的北極熊表哥。
我愛聽由她小嘴裏說出的泡沫似的的冷笑話,沾滿了我的身體,使得自己像極了雨中生長的木棉樹。我也喜歡聽她每天對我說的英文句子:Inlifeweallhaveanunspeakablesecret,anirreversibleregret,anunreachabledreamandanunforgettablelove.(人的一生,都有一些說不出的秘密,挽不回的遺憾,觸不到的夢想,忘不了的愛。)Iwanttobeyourfavoritehelloandyourhardestgoodbye.(我要成為你最心動的相遇,最不舍的離別。)或長或短的句子各不相同,卻有同樣的意思,關於愛,真實的美麗的愛。
這些愛,在時光裏淋得越來越濕,淋得越來越幸福。
不知道送出的那隻玩具熊是不是真的被人抱進屋了。如果淋濕的話,樣子一定會變得很醜,羊還會喜歡嗎?我望著窗玻璃上不斷敲落的雨點,心裏的情緒也變得淅淅瀝瀝。
這隻泰迪熊是一次和小麥逃課出來閑逛時在登寧街道的一家禮品店的櫥窗裏看到的。小麥趴在碧藍的玻璃外看了好久,死活也要把我拉過來一起看。她說,蘇寒,我想起《暹羅之戀》裏阿瑩也有一隻這樣的玩具熊。聽說隻要在一隻泰迪熊的肚子裏放一根心愛的人的頭發,再把一張寫有對方名字的卡片縫進去,這樣兩個人的愛便是一輩子了。那時我認真地看著小麥,說,親愛的麥子,我會在你生日時把它送給你。小麥看了一眼掛在熊耳朵上的價格牌,光滑的卡紙把燈光反射到的瞳孔裏。她瞬間把目光縮了回來,拍著我的肩,傻瓜走吧,別看了。我拉住她的手,麥子,我是說真的。小麥也開始認真地看著我,清澈的眸裏深情若海。突然,她踮起腳尖輕輕吻了我。
那是小麥第一次吻我,也是我第一次被女生吻。事後一整天我的心髒都跳動不停,甚至不敢去看小麥。害怕這隻是美好的夢境或者幻覺,一旦醒來,所有的樹葉就都落了。
我沒有想到這樣的秋天,會來得這麼快,一切伴隨著愛而來的海水會退得這麼快,徒留我失落地數著過去的貝殼。小麥居然和我最鐵的兄弟周曉好上了,我親眼看見他們在登寧街道上牽手,擁抱,甚至在人流中親吻,雖然這我一直都不想承認這個事實。但它們卻如洪流般襲來,將我淹沒,直至最後自己的孤軍退出。麵對愛情這場遊戲,毋庸置疑,我就是個白癡。
小麥消失了一周後,那天又重新出現在我麵前。她壓著低沉的嗓子說,蘇寒,我們分手吧。我當時以為她隻是在耍女生的小性子,便笑著摸摸她略顯蒼白的額頭說,麥子,你發燒了嗎?她沒有表情,連麵頰兩邊的紅暈也沒有,像張麵巾紙。蘇寒,我們分開吧。小麥又重複道,薄弱的身上不時在風中吹出酒精的味道。你喝酒了?為什麼突然就說這個?我內心偏有點不安地問她。她輕輕回答,我沒喝酒,我是認真的。蘇寒,我們不適合。我真的不明白不愛一個人的時候,為什麼一定要用我們不適合這樣的話結尾呢,宛若一劑立竿見影的毒藥。
我沒回應什麼,隻顫顫地站在登寧街道的一頭看著小麥絕然離去的身影。我知道,在街道另一頭的某個拐角或是某間咖啡廳裏一定有周晗在等她,然後他們如釋重負地擁抱親吻,享受著戀人們所擁有的一切甜蜜。這將是我在這個秋天悲傷的起源。
麥子,為什麼我還相信著你不是這樣輕薄的女生?我在無限沉默的荒野裏站成了一陣風。
小麥是在我帶她去見周晗的時候,兩個人對上了。其實,事先我就早該看出一些趨勢來。比如小麥第一眼看見周晗時臉上較為驚詫的神情,比如周晗幾乎不用我多作介紹便和小麥熟絡起來,似乎是遇到了難得一見的朋友而並非初見那般拘謹,比如有時周晗竟然都會對我聊起小麥的飲食所好,性格特點等等,我想應該是小麥私下裏又和周晗在交往,否則他怎麼這麼了解這個傻姑娘。時常我都會懷疑自己是否已經處在一個中間狀態,成為一座橋,兩個人的繩。我承認周晗比我帥氣,我比他傻氣,周晗比我細心,我比他粗心。但愛情難道就不需要一個先來後到的秩序嗎?這樣想來,我應該要避免那次見麵的,但事實是他們現在已經好上了。愛情是個不講順序的玩意兒,它不講對錯,隻憑感覺。所以很自然的,我狼狽出局了。
我不怨好兄弟搶了自己心愛的麥子。如果離開我之後,她能找到自己的幸福,那就讓她去尋找吧。我似乎所能做的也隻是盡量瀟灑一點地放手,在她看不見的地方默默站成一棵祝福的樹,但自己絕對不是泡沫劇裏那個賺取無數女生眼淚的傻瓜,我也有小心眼。所以,我決定去找小麥,向她索要堂皇的理由與更加慘烈一點的打擊,這樣我才會真正死心。
丁默那時站在門口,皺了皺眉,嘴角陷到非常低的位置,像一口冬日凍結的井。我說,我找小麥。他看了我一眼,目光又轉到二樓小麥的陽台上,緩慢而冷淡地說,她不在。我說,小丁,你別騙我,我有很重要的話要和小麥說。丁默沒理我,轉身走進房內,試圖關上門。我衝了上去,用力把即將合上的大門扳出一條縫隙來,我是說真的,我有一些話一定要和小麥說。丁默目光深邃地看著我,仗著比我力氣大很快又把門關上,隻在最後從門縫裏飄出一句話,我妹妹不愛你了。門咣當了一下,聲音戛然而止,像這個季節的蟬在雨裏失聲。冰冷滲入毛孔,抵達內髒,有那麼一瞬間,我感到一種無處訴說的窒息。我在樓下站了很久,門依舊關著,陽台上的粉色窗簾隔著玻璃板安靜地陳列。小麥始終沒下來看我,甚至我隻奢望她能站在窗簾邊瞭望我一眼。
故事裝在一個空盒子裏,傻姑娘真的不愛我了。
麥子,今天是你的生日,我把你喜歡了很久的泰迪熊買回來了,喜歡嗎?
麥子,你到底什麼時候會回來,什麼時候會見我,什麼時候才會把縫著一根心愛男孩頭發和一張寫有他名字卡片的玩具熊抱到我麵前?
麥子,我還要陪你去找綠光森林呢,你可別丟下我而獨自前往,我會很擔心的。
麥子,請你一定要記住有個男孩一直深愛著你……
——蘇寒
在小麥十七歲生日的前一夜,我從抽屜裏拿出一張印有寂地漫畫的卡片,寫了上麵的話。想了想,便把末尾的句號換成了省略號,然後合上紙片並將它放到裝大熊公仔的封膜裏,可是心卻跟著一點點涼著。我把臉低到快靠近胸膛的位置,暗夜寂靜,內心的轟響卻聽得格外清楚。
麥子,你為什麼要選擇周晗?你是我的初戀,他是我的朋友。如果我們三個隻是純粹地在一起,那該多好!
在小麥和我提出分手的那天,我開始喝酒。在登寧街道的自動販售機上刷了四五罐啤酒,在角落裏喝得彷佛整個世界都要在自己的胸腔裏爆炸。那一晚的風不涼,我卻感覺自己的身心被丟入了很深的冰窖裏,沒有盡頭的寒冷。
我十分懷念三個人在一起的美好時光,野馬般無所顧忌地奔跑於蔚藍天宇下,不懂得愛,也不懂得恨。那時候,丁默和他父母都不在家,小麥就打電話叫我和周晗來陪她。她不願出遠門,隻想安安靜靜地坐在沙發上,養一隻白貓,翻看世界各地的旅遊圖冊。每次當我們到她家的時候,小麥翻著那些圖片竟然睡著了,不時也流出一些唾沫星子。我嘲笑她是貓的同類,她嘟嚕著說自己願意和貓咪生活,也不和愚蠢的地球人歸為一類。傻姑娘的小嘴皮子倒是蠻硬的。不過她時常也在嘴邊念著我和周晗的好,她說,蘇寒,很感謝你和周晗一直都這麼陪著我。如果有一天,當我見不到你們了,我也會在世界的某個角落裏把你們記得很清楚,一直記著。小麥淚眼涔涔,讓人看了挺心疼的,我輕輕勾了勾她柔軟的鼻子。傻瓜,我們一直都會在你身邊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