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齊丘並沒有把道夕和尚的身份放在眼中,在他看來,即便那道夕是某個隱藏在暗處的政敵拍來刺探陳玉問意外身亡之事,他也不會在意。無論三寇是否出賣了自己,他都有辦法把自己摘清楚。
殺陳玉問,並不是因為對他在朝堂上多番頂撞不滿,而是要殺他的人,實際上不是宋齊丘,而是坐在龍椅上的李煜,宋齊丘隻是替皇帝辦事而已。
“你起來。”宋齊丘沒有再為難宋然,淡淡地說道。
宋然見父親沒有再生氣,便站了起來,轉而又問道:“父親,如今那一僧一道還未抓住,該當如何?”
宋齊丘思索片刻,說道:“皇上夙興夜寐治理國家,十餘年才換得如今安定太平。你今日鬧得有些過分了,便呆在家中閉門思過。”
“可是爹爹,那和尚的身份,您不得不妨。”宋然對父親的處置沒有絲毫怨言,而是小聲提醒道。
宋齊丘莞爾一笑,“天下太平,哪裏會有什麼宵小惡徒,今日之事,為父已將巡城司的奏本壓了下來。隻不過是金陵府走脫了幾個欽犯,如今已捉拿歸案,此事到此為止吧。”
皇帝雖專心做詩詞,陪小周後,國事皆問於宋齊丘,但若讓他知曉自己兒子擅掉兵馬,難免不會猜忌自己。如今事情已出,不宜再大張旗鼓,隻能立即壓製下去。
巡城司人馬四處出動,鬧了一天之後,便沒了動靜,最後金陵府出麵,出了告示。稱府衙大牢有欽犯逃脫,巡城司人馬配合緝拿,如今欽犯已伏法,金陵城便又恢複了往日的平靜。
道夕隻在守缺觀裏呆了一夜,見風波平息,便打算離去。一是沒有再留下來的理由,二是離開天台山已有十日之久,再不回去,可就不好向延壽交代了。
道夕辭別了靜塵,便朝山下走去,剛到山門口,就撞見了李神諭。
“要走了?”李神諭臉色平靜地問道。
“嗯。”道夕點了點頭。
自昨晚兩人在房內相對無語之後,道夕便覺得這段友情淡了。人家是一國郡主,身份高貴,而自己隻是一個山野和尚,確實沒什麼好說的。
道夕並不惱怒李神諭的冷淡,隻是有點唏噓,看來有時間要去桃山走一遭,不知道大哥尹阿媵他們是否還記著以前的情分。
李神諭沒有言語,看著道夕離去的身影,越看心越發疼了起來,昔日他義無反顧衝向大蛇,後來又折返回來救自己的那一幕浮現在眼前,李神諭忍不住,落下了兩行清淚。
自此一別,可能便不會再有相見的機會了。她擦了擦臉上的淚水,暗暗下定決心,轉身回朝觀內走去。
道夕從守缺觀出來,經了垂柳樓一事後,原本想在金陵城內逛上一番的心思也淡了,胡亂吃了點東西,便出了金陵城,直奔天台山而去。
回到天台山,道夕心情大好。外麵的世界雖然精彩,但還是不如天台山這般安靜祥和,與世無爭。想到師傅延壽,他又有點心虛,這一次鬧得有點凶,也不知道師傅會怎麼懲罰他。
走進寺內,卻不見人影,他心下大奇,國清寺的香火雖不如永明寺那般鼎盛,但好歹也是“五山十刹”之一,淨宗天台宗發祥之地。怎滴今天這般冷清?
道夕想著,延壽自歸天台山之後,便沒有再開道場宣揚佛法,一直深居簡出,如今這般情況,似是寺內發生了什麼大事。當下他不敢猶疑,徑直朝延壽禪房走去。
延壽的禪房偏於西隅,是個很狹小的院子,是當初延壽的授業恩師德韶大師苦修之地。道夕還沒走進院子,便見院外跪坐著許多國清寺的僧人,人人口念經文,神情肅穆。道夕在國清寺五年,耳濡目染,知曉他們口中所念是超度亡故之人的《地藏經》。
他心下大駭,為何這些僧人在自己師傅的小院外念《地藏經》?難道是師傅出事了?道夕越想越驚,急忙朝院內奔了去。
一進院中,隻見國清寺的三位與延壽同輩的高僧坐於院內,敲著木魚,念著《往生經》。而師兄道凡,神情痛苦,怔怔地站在禪房門口。
道夕一個箭步衝進屋內,隻見榻上端坐的延壽一動不動,麵色如常,但已無了生氣,而他的身旁,卻還放在一件未縫製好的僧袍。道凡“撲通”一生跪了下去,他不敢相信,自己偷跑下山之事還精神矍鑠的師傅,此刻卻已經坐化西歸,離他而去。
人最痛苦的,不在於生與死的隔別,而是生不知死時,死不得所見。道夕流下了悔恨的淚水,恨自己當初為何要貪玩成性,私自溜下山去,導致連師傅最後一麵都沒見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