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快拿,看什麼看。”一個前排的小夥子被從座上提起來,挨了兩個耳光。
車廂裏的空氣凝固了。
木根清醒了,他低頭看了一眼穿在身上的黑色布夾克,心裏想,今天這是遇上劫匪了。他一隻手摁著還在疼痛的腹部,一隻手攥成了拳頭。有兩個截匪向後邊走來。
“嘿!這兒還有個靚妞,你就別掏了,待會陪哥幾個下車玩玩。”有人開始把錢包遞給劫匪,有女人開始解脖子裏的項鏈。“看人家這位大哥,多識趣,戴著眼鏡,有文化。錢沒了可以再掙,命沒了可什麼都沒有了。快掏快掏,別自找不痛快啊。”
一個說著,另一個伸手拍了拍那姑娘的臉。
木根隻有一米六五,他弱小的身軀猛的從後排站了起來。“我是軍人,司機快開車,不要開車門。前麵五十米就是交通管理站。”木根的聲音猶如一聲雷,劫匪們都被定在了那兒。這時司機不但沒發動車,突然打開了車門。有兩劫匪開始向前門撤。
“小子,你是軍人,老子雷子都不怕,帶家夥了沒有?”
"有兩個劫匪開始向木根走來。“把這妞帶下去。”高個劫匪對另一個劫匪說。
那劫匪去拉姑娘,姑娘發出絕望的尖叫聲。
“別動她,她是我妹妹。”木根向前去。他和走過來的劫匪交上了手。這時前麵又有兩劫匪圍過來,幾個人和木根對打起來。一個劫匪趁勢用匕首刺向木根的胸部。木根向後一退,血一點一點流了下來。接著一個劫匪又捅了一刀。這時有個年輕人喊:“大家別發呆了,人家軍人都受傷了。大家都上,抓住這幾個烏龜王八蛋。”
木根無力的倒下去,鮮血染紅了他的黑色布夾克,還有綠色褲子。這時一輛巡邏車停了下來,幾個民警上車製服了幾個劫匪。忙把受了重傷的木根送往醫院。
急救室裏,木根的腹腔被打開。一刀的刀傷淺些,另一刀的刀傷深至脾部。醫生意外的發現,木根的肺部已到了晚期。
木根是個老兵,是個專業軍士。當兵近二十年了,他家屬明年就能辦隨軍了,趕上套改,他被安排轉業。他的老父親和妻子女兒都住在離縣城七十多裏路的小山村裏。這幾年,身體不太好,老是出虛汗,腹部痛。他瞞著領導和戰友們。例行的查體他也逃脫沒敢去。他這是回老家縣城聯係工作的。這些都是木根的戰友後來哭著講的。
那天木根手術後在睡夢中還在喊:抓住他們,抓住他們。站在床邊的醫生和護士都感動的流下了眼淚。
承諾
這天,是村西劉老爺子出殯的日子,在送行的隊伍裏,一位穿著綠色軍裝的人格外引人注目。
有個年輕人說,他家老大不是死在南方前線了,難道當年沒死,又回來了?
胡說八道什麼?那是他家老大的戰友,聽說是縣城城關的,在縣裏工作,是什麼院的院長,這些年不但過年過節來,平常也來,老爺子老太太有個病有個災,比誰跑的都勤,真是個好人哪!一個老人感歎到。
說話的這位老人,回憶起劉家這些年的事,腦子裏過起了電影:
那年南方戰事正緊,突然有風言風語傳言說,咱南鄉裏在戰場上死了一個人。
每個有人在部隊上的家庭都緊張起來。
這天王山頭村來了兩輛小汽車,一輛上掛的還是部隊的牌子。小車先是去了村委會,一行人表情嚴肅地跟著村主任走向了村西的劉家。他們給劉家送來了烈士證書。
武裝部的叢部長聲音低沉地說,兩位老人家,你們為國家、為部隊培養了一個出色的好兵,劉正寶同誌是我們全縣人民的驕傲,他在前線犧牲了。你們放心,政府和組織上不會忘記你們的,今後生活上有什麼困難,政府一切都會管的。
聽到兒子犧牲了的消息,當娘的想哭哭不出來,一下子痛昏了過去。人們又是掐人中,又是按胸口的,正寶娘才緩上來了這口氣。
正寶娘天天哭天天哭,幾乎哭瞎了眼睛。
半年後,劉家來了個當兵的,手裏提著兩大包東西,但沒戴領章帽徽。他進門就跪了下來,拉著正寶爹娘的手說,爹,娘,我是正寶的戰友,叫叢會江,是咱們縣城城關的。正寶走了,我就是你們的新生兒子。我會替正寶照顧你們一輩子,為你們養老送終。爹,娘,收下我這個兒子吧。
正寶爹說,孩子,快起來。
正寶娘哭的上不來氣。
正寶爹問,孩子,你這是探家,還回部隊吧?
爹,娘,我退伍了,有時間我會經常來看你們的。
作為戰友,人家能來安慰安慰就不錯了。誰也沒有當真。
春天耕地時,村裏一下子來了兩台拖拉機,大家都有些吃驚,原來是給劉家幹活的,帶頭的就是正寶的那個戰友。他們幹了一天,活沒幹完,就住在了正寶家。
村裏的人們都以為是組織上安排的,實際上是叢會江自己花錢雇來的。
叢會江不但過年過節買東西來,平常隔三差五地也向這兒跑。
有一次,聽說正寶爹摔傷了腰,他連夜趕來,把老人送到了縣裏的醫院,出錢不說,跑前跑後,黑天白夜的的侍候。不但自己跑,媳婦、女兒也經常去醫院陪床。醫生護士和一起住院的都說,你這兒子,兒媳真孝順,現在對老人這麼好的兒女不多了。
正寶爹說,我這兒子懂事,謝謝你們誇他。
晚上,正寶爹睡不著,他想,就是正寶活著,也不一定能做到這些。他想著想著,兩行老淚從眼角淌了下來。
這天,一進病房,叢會江關切地說,爹,你今天感覺怎麼樣?
我沒事了,回家養幾天就能下地幹活了。
爹,你就放心多在醫院住幾天吧,我昨天晚上回家看娘了,家裏一切都好,不用你掛念。爹,還有一個好事要告訴你,我弟弟正紅在部隊上提副營了,我給娘說了,娘高興地沒辦法,爹,你高興不?
正寶爹抹起了眼淚。
爹,你這是咋了?說著會江上來給老人擦眼淚。
會江,這些年你為這個家付出這麼多,正紅也出息了,讀書、參軍全是你的功勞。我和你娘兩個身體還硬朗,你工作忙,還有自己的小家庭,今後就不要向王山頭跑了。爹說。
爹,這都是我應該做的。做兒子的孝敬父母,都是天經地義的事。是不是我哪方麵做的不好,惹您老人家生氣了?
會江,你是我們家的大恩人哪!
爹,咱一家人可不說兩家話啊。
會江,我還問你,人家說,當時部隊上是保送你上軍校的,你為什麼要求退伍回來?
會江想了想,笑著對爹說,那是別人瞎說的,我不是學習的那塊料。
……
走在送葬隊伍裏的會江心裏想到了前線的那一幕:耳邊有零星地槍炮聲響起,大家都在忙著構築陣地,突然身邊的正寶倒下了。自己走上去抱起他,急切地喊著他的名字:劉正寶,劉正寶,你醒醒,你醒醒。見他沒有一點反映,自己背起他就向後方的衛生所跑。
半路上,有戰友說,我來背一會吧。
不用,我不累。我機械地邁著步子,深一腳淺一腳的向前跑,好幾次摔倒了,咬牙爬起來再跑。
到了衛生所,我一下子癱在了地上。嘴裏喊著,快叫醫生,救——救他。
當我從昏迷中醒來,身邊的戰友哭著說,正寶,他走了。
我們誰也合不上他的眼,你去看看吧。
我努力掙紮著站了起來,隨著戰友來到正寶的身邊,哆嗦著雙手去合他的眼睛,可怎麼也合不上。
我想起來了,活著時他跟我說過他家裏的情況,他的弟弟還在上學,家裏的經濟條件很差。
我跪在他身邊說,正寶兄弟,我知道你放心不下家裏的爹娘,還有上學的弟弟。你放心上路吧,你走了,家裏的一切都交給我了。我供弟弟上學長大成人,我給咱爹咱娘養老送終。
說完這些,我已經哭的淚流滿麵,我又試著慢慢用手去合他的眼睛,奇跡出現了,他的眼睛竟然合上了。
那一刻,老天也被感動了,下起了瓢潑大雨。
想到這裏,他心裏對正寶說,正寶兄弟,答應你的,我都做到了,我沒有食言。
有時間我會去南方看你的。
將軍與士兵
張傑當兵快三年了,再呆一個月他就要退伍了。
他背著工具包行走在這片大山皺褶的小路上,身後跟著他的無言戰友威風。連隊來過電話了,說再呆幾天就會派一個一年兵齡的通訊兵來接他的班。
張傑拿起望遠鏡望了望前方的電線杆和遠野。
除了半個月一次連隊的吉普車上山來給他送些給養,能和司機說幾句話外,他無人說話和交流。
剛來那段時間,有時他一連幾天不說一句話。後來他覺得這樣下去不行,萬一自己得了失語症,將來怎麼找女朋友,怎麼生活呀。
所以他就對大山說話,對大山唱歌。他把從小會唱的歌都唱了個遍,然後從頭再唱。後來他從錄音機裏學了新歌,再唱給大山聽。大山也是知恩圖報似的,附合著他唱,像二重唱。再後來,他學會了和威風交流。
這樣一邊想著他已經翻過了一座山,他回頭看看威風,對它說,威風,累了吧?咱休息會再走吧。
威風用自己的語言“嗯”了一聲,在張傑的身邊坐了下來。
張傑說,你看著工具啊,我去方便一下。
威風向一邊一揚頭,嘴裏發出了幹脆的一個短音,好像是說,你放心去吧。
張傑回來對它說,你也去方便方便吧。
威風聽話的站了起來,去方便了。
威風回來後,像個孩子似的又坐在了張傑的身邊。張傑撫摸著威風的脖子說,威風,再呆一個多月,我就要走了。我會想你的,你會想我嗎?也許這一輩子咱們再也見不上麵了,我真舍不得你啊。說著說著,張傑的眼淚無聲的流了下來,他扭轉臉,抬起胳膊擦了把眼淚。回頭看威風,隻見威風的眼淚已經流到了嘴邊,嘴裏發出一種奇怪的聲音,張傑聽明白了,這是威風發出的泣哭聲。張傑把威風抱在懷裏,久久,久久沒有放下。張傑說,我騙你的,也許一年,也許半年,我會回來看你的,我怎麼會舍的我的威風。說著他用手去給威風擦眼淚。
再上路後,威風的情緒一下子消沉了許多。她以前要麼跑到前邊去等張傑,有時張傑都看不到她的影子了,要麼跑在後邊,張傑一回頭,也是找不到她了。刹那間,她又出現在了張傑的身邊。剛才聽了張傑的話,她不向前跑,也不落在後邊,一直跟在張傑的身邊,再不讓自己離開他的視野,也不讓他離開自己的視野。
張傑拿起望遠鏡去望前邊的線路後,又習慣地去望原野,望遠鏡裏出現了情況,他一邊調整焦距一邊集中起了精神。他負責維修線路的這幾座山中,由於地理環境惡劣,很少有人上來。就是山下,方圓幾十裏也沒有人煙。
張傑揉了揉眼睛,找了個高處,又端起了望遠鏡,這不可能,遠方竟有三個軍人在向他這邊走。而且有一位頭發都白了老軍人,還有一個女兵。張傑看了一遍又一遍,在確定不是錯覺以後,心情有些緊張起來,他們來這荒無人煙的山上幹什麼?
他加快了向前的步伐,回頭說,威風,提高警惕了,前麵有情況。威風抖擻了一下精神,跟上了他的步伐。
雙方越來越近,對方幾個人發現他後,不但沒有回避,而且使勁地向他招手。他越來越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他從望遠鏡裏看到,那個老軍人肩上有金星在閃。
雙方終於走到了一起。
報告首長,我是龍拉爾警備區五大隊三中隊六班戰士、明川值勤點巡線員張傑,現正在執行巡線任務。請指示。
那三個人還完禮,將軍又上來和他握手,小張戰友,你辛苦了。早就聽說過明川這個值勤點,由於這兒是盲區,你的工作很重要,也很光榮。這兒生活工作環境艱苦,你一個人守在山上了不起啊。我代表部隊領導謝謝你啊。
另一位年輕軍人說,張傑戰友你知道嗎,這是咱軍區的孔隕軍長,特意來看望你的。
孔軍長說,聽說你10月就要退伍了,有什麼要求就提出來了,你們大隊長、中隊長解決不了的,我來給你解決。
在這之前,張傑三年來見到的部隊最高首長就是副中隊長。他既激動又惴惴不安地說,首長,我能和您照張相嗎?
劉秘書,拿相機。
照相時,張傑又得寸進尺地提出了要求,他試探性地問,讓威風也參加可以嗎?
當然可以,她是你的戰友,也是我們的戰友。
張傑不但和孔軍長照了相,孔軍長還讓在軍文工團唱歌的女兒給張傑唱了一首歌。
戰友戰友,親如兄弟……
歌聲在山穀中回響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