燃燒的童年
眨眼間,灶廚裏成了一片火的海洋。熊熊烈火挾著呼呼風聲,三下兩下,就躥上屋頂,不斷伸出猩紅的火舌,把黢黑的夜空舔出一個“光明正大”的火紅窟窿。母親完全被眼前的“景象”嚇呆了,站在院子裏忘記了呼喊。
時時想起那三場大火。那三場大火,嗶嗶剝剝,熊熊不熄,從童年到成年,至今燃燒著我的記憶。在這三場大火裏,我時時想起我那雙目失明的老母親。
三場大火均與我們兄弟有關。
一
第一場大火緣於我的四哥。那時的四哥,孱弱多病,又黑又小,不起眼得像一粒老鼠屎兒,給人一種永遠長不大的感覺。據說,母親生下我四哥時,我父親瞅著皮包骨頭、哭聲像貓叫的四哥,實在沒有理由相信這副模樣還能長大成人。我父親拾掇起我四哥,在很大程度上都是抱著僥幸的心理。反正“成也蕭何,敗也蕭何”,四哥能否成人,全憑聽天由命了。
我四哥10歲的時候,身子骨依然瘦削得厲害。打我記事起,四哥就養成鑽鍋灶扒火土吃的壞習慣。那時的四哥,每俟母親不在身邊,就一頭鑽進鍋灶,撅著屁股,聚精會神地在灶門裏東尋西找燒黃了的火土。四哥本來又黑又小,這下在鍋灶裏更是被染成了一隻花鼻子貓,那模樣委實滑稽,讓人忍俊不禁。四哥把扒得的火土,連灰都顧不得吹去,裝進衣兜,一顆接一顆,一個人有滋有味地咀嚼起來。四哥咀嚼火土,宛若吃炒豆子般,“咯咯嘣嘣”,帶著脆響,滿嘴黃泥橫流。這惹得我和弟弟在一邊,既是羨慕,又是驚心!母親知道了此事,自然阻止。但“嗜土成性”的四哥依然我行我素。母親明裏禁,四哥暗裏扒,啥時不讓吃火土,四哥吃飯都不香。每每這時,母親就在一邊長籲短歎。
那天,四哥瞅著母親剛離開灶廚,就迫不及待地衝進廚房,用火鉗在還閃爍著彤紅灶火的鍋裏扒找起火土來。四哥在尋找的過程中,生怕有任何“漏網之魚”,眯縫著老鼠眼,把還沒有燃盡的灰燼扒拉到灶門外,全神貫注、仔仔細細、認認真真,翻揀了一遍又一遍。四哥萬萬沒有想到火星會迸進柴火裏,為此引發了一場大火。
那場大火整整燃燒了一個多小時。幸虧收工的人們及時趕來,要不然,連鄰居家的那幾間茅草屋也在劫難逃。
我家的廚房在這場火災裏被燒得檁折椽斷,慘不忍睹。這對於本就貧困的我家,無異於傷疤上撒鹽。大火被撲滅之後,我的父親心疼得在一邊暴跳如雷,幾次脫下布鞋,要狠揍四哥,是我雙目失明的老母親拚命左推右擋,才使四哥“幸免於難”。父親打不著我四哥,就把氣出在母親頭上,揮起鞋底,在我母親身上雨點般,劈劈叭叭,揚起又落下。那時候,母親沒有哭,但我分明看見有兩行淚水從母親的臉上無聲地滑下,滴落在四哥羸弱的脖頸裏。
二
我六弟惹出的那場大火純屬天意。
那時興集體。適逢半夜三更,社員們還得操心上工。一天雞叫時分,我父親早早地出工了。我母親便坐在灶門前,靜靜地往灶門裏添著一把又一把的柴火。母親隻想早早地煮好飯,讓肚餓的父親天亮收工時能有著現成的飯吃。母親正往灶裏添柴火,突然聽見東廂房裏的六弟“嘰哇”尖叫了一聲!母親隻當是我六弟睡夢中從床上跌了下來,趕緊丟下柴草就往東廂房裏摸——事實上,那隻是母親的一種幻覺。事後母親多次談及此事,我和四哥一再證實,當時根本沒有聽到六弟發出任何聲響。我母親離開廚房時,灶火落下來引燃了灶前的柴火。眨眼間,灶廚裏成了一片火的海洋。熊熊烈火挾著呼呼風聲,三下兩下,就躥上屋頂,不斷伸出猩紅的火舌,把黢黑的夜空舔出一個“光明正大”的火紅窟窿。母親完全被眼前的“景象”嚇呆了,站在院子裏忘記了呼喊。還是在禾場上打麥的村民們反應快捷,紛紛丟下手中的活什,一路奔跑,各自回家拎來盆、桶,加人緊急營救的行列。那場麵真是震天撼地。所有的人沒有一點雜念,人們站成一條長龍,這條長龍一直延伸到池塘邊。人們忙忙碌碌,配合默契,心中隻有一個念頭:趕快汲水把火澆滅!要說唯一“心不純”的,隻有小孩子們。小孩子們平時難得看到這樣的場麵,在這種波瀾壯闊的場麵裏,“會看的,看門道;不會看的,看熱鬧”。就連我們兄弟幾個,也被一種莫名的情緒鼓動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