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村裏工作剛安排妥貼,孟誌遊原來想在家消停幾天,等縣裏的紅頭文件發下來再去鄉裏的,不曾想武德真急著用人,帶信讓他立馬去。

孟誌遊猜想,武德真叫他去,無非是和大夥見見麵,先熟悉情況,慢慢進入角色。哪知趕到鄉裏,武德真劈麵就說,老孟,你來得正好,縣黨校搞培訓,你去換換腦子,學點新東西!

孟誌遊一路想的和武德真說的不大對路,他愣怔著問,武書記,你的意思是讓我到學堂裏去上學?武德真看他頭腦不轉彎,就把文拿給他看,說,從今天起,你就是鄉領導了,說話辦事得有水平,這培訓可是絕好的機會!

原來真的要去上學。孟誌遊過去讀過完小,這文化在農村還算過得去。後來回家種田,風風雨雨幾十年,那點知識大部分順著汗水流進大田裏,眼下連寫封信都很困難。每次給小虎小勤寫信,要不是方梅蘭緊緊盯著他,他拖拖就過去了。自打到村裏工作,他也很少用筆,開會講話,安排工作啥的,全憑腦子記。說句心裏話,他寧願拿大鍬,也不想抓筆杆,但武德真要他上,他又不能不上。他懂武德真的意思,日後在鄉裏工作,和縣裏接觸多,還像在村裏那樣粗粗拉拉不上水平,難免遭人笑話。心裏一想透,拿了入學通知就往回返。方梅蘭聽說孟誌遊要到縣裏上學,就笑他說,我們一家四口,仨學生!孟誌遊一琢磨,還真是這樣。媽個巴子的,要是和小虎小勤在一個學堂裏坐著,敢情還是同學呢!

孟誌遊興衝衝地趕到縣黨校,往班級一坐就傻眼了。看看同學,都是年輕的,就數自個兒歲數大;再看老師,嘴唇上連胡子也沒有,估計比小虎也大不了多少。當是闖錯了教室,忙掏出培訓通知,一對也沒錯。小老師站在講台前先點名後發書,孟誌遊拿到書一看,兩眼澀澀的好多字都不認識。他翻了幾頁,額頭的汗就下來了。媽呀,這幾大本書不要說學了,就讓我老孟翻翻都頭疼。小老師卻不管這個,打開書就講,手在黑板上一晃,一行字就寫下來。孟誌遊拿眼瞅瞅,立馬對小老師高看幾分——別看他像個孩子,字卻是一流的,書法家似的。再聽人家講課,道理也是一套一套的。孟誌遊光看人家嘴動,到底說的啥,他一句也聽不懂。孟誌遊撒眸瞅瞅其他人,人家都在筆記本上刷刷刷地做記錄,全班隻他一個人瞪著眼傻望。農村有一句老話,叫做不會過日子看鄰居。孟誌遊這時也學著人家,拔出筆試著往本子上記一些,可寫出這字忘那字,寫半天也沒寫出一段完整話。想筆這東西看似輕巧,還真不如鋤頭鍁把順手。罷罷,孟誌遊一氣套起筆,悶著頭盼下課。

培訓班雖說是短期,課程排得倒挺滿,上午四節,下午三節,把人的屁股都坐疼了。這還不算,上課盡提問。別看老師小,班級裏幾十人沒有不怕他的,見他提問題,個個烏龜似的縮著頭,低眉順眼的不敢出大氣。一次叫到孟誌遊,孟誌遊害怕說錯了鬧出笑話,站那裏直撓頭。小老師照顧孟誌遊麵子,當即讓他坐下,把問題又重講一遍。孟誌遊回想一下,還是記不住。他一堵氣,幹脆不費這個腦筋!人雖在課堂裏坐著,心裏卻在暗暗抱怨武德真。知道你武書記是好心,為我老孟著想,可武書記你忘記了,我孟誌遊隻有完小的底子,論年齡已是五十往外日頭甩西,頭腦不記事,平常是捧起報紙就瞌睡,抓起鋼筆就腦疼,你倒讓我來受這破罪,這不是白費功夫嗎!孟誌遊心裏雖有想法,但課還得上。小老師照顧他,自那次提問後再沒有叫過他。孟誌遊心中沒底,一見提問就緊張,汗一身一身地出,下了課也不敢出門,他怕吹冷風患感冒。兩個月的培訓期,他掰著指頭總算熬巴過來。結束時本來說考試的,後來又沒考,孟誌遊樂得一夜沒合眼。轉過天領到結業證,他連散夥酒都無心喝,回到宿舍三把兩把拾掇好東西,背起來就往外顛。走出校門,他立住腳回身望望,心想這輩子再不到這鬼地方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