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次,芙葒善於發現生活的悖論。這在《手套》、《平衡》、《抓錯了》、《問候》等篇中得到充分運用。一個叫韓小飛的知青,本來可以推薦上大學的,卻因修水利時戴了女友送的一雙用舊毛線打的手套,而被另一個知青頂了。原因很簡單,考察者在和他握手時,他的手不粗糙。考察者的邏輯是:愛勞動的手應該是粗糙的,韓小飛的手不粗糙,所以韓小飛不愛勞動。不愛勞動就是不愛集體,不愛集體就不能推薦上大學。(《手套》)辦事員小王發現鄉政府院子裏有一堆小孩的糞便,別人視而不見,小王便去清掃。這樣一來,眾人都認為糞便定是小王的孩子拉的,書記還將他叫去談了話。這顯然是極為荒謬的。可因為這樣的荒謬在生活中並不少見,所以被視為正常了。最後,小王真的讓自己的孩子在鄉政府大院裏拉了一泡屎。“壓在小王心底好久好久的委屈,總算才隨著孩子那泡屎拉得一幹二淨。”真是黑色幽默,令人忍俊不禁,心底又不由得從生出一絲淡淡的悲哀。副刊編輯康先生總是希望每天都能發生一些新鮮事,把日子弄得轟轟烈烈些,“他等待著有火星來點燃他。”可生活偏偏平淡無奇。於是,在一個頃盆大雨的中午,他鑽進了雨簾。結果不但招來同事的不解,還招來了妻子和警察,都認為他哪兒出了毛病。“難道我連淋淋雨的權力都沒有嗎?”“康先生終於哭了。”康先生是為自己孤獨的靈魂而哭,也是為我們生活的這個現實而哭。現實教給我們的是同化,是一致,而不理解、不容忍個性的存在。
以上這些藝術手法的運用,使芙葒的小小說創作具有開拓性、豐富性、深度性和廣度性,在小小說領域獨樹一幟。
此外,芙葒的小小說特別注重創造獨特的個性語言。世界上傑出的作家無不是語言大師。誠然,任何一種文學樣式(及戲劇)都是必須注重語言的。但小小說因其短小更講究語言的垂煉。芙葒的寫作,有的注重細膩形象的描述,有的運用幽默調侃的筆調,整體貫穿的是跳蕩的節奏感,讀起來很有味道。《桂花》、《扳著指頭數到十》、《古渡》、《農莊》、《父親的剃刀》等簡直可以當散文來欣賞。鄉政府的老曹為了同出差回來的鄉長打個招呼,絞盡腦汁,先是“咽下了嘴裏飯,很響地咳了一聲,如同守院的狗叫似的咳了一聲”,鄉長沒理他,“老曹的心就像一頁紙,呼啦啦被風刮到了空中,落不下。”“丟了碗,老曹鼠一樣在院裏走出走進。”在短短的時間內,作者賦於老曹三個不同的物象,先是狗,既而紙,再而鼠,使一個巴結奉迎、謹小慎微的鄉下小職員形象活靈活現。(《問候》)他寫一個在夢中發了財的農民:“花錢跟扔樹葉似的”(《發財》);他寫四川人說話:“總是把腔調拖得長長的,好像是春天裏小河裏的小蝌蚪,尾巴一摔一摔的。”(《小滿》);他寫鐵匠鋪:“風箱長噓短歎的呼嗒聲終日響個不歇”,“村子裏便響起了一長一短、一輕一重敲擊鐵塊的聲響,把整個冬天敲得幹梆梆的。”這類形象化的語言在芙葒的作品中俯拾即是。
最後我還想說一點的是,小小說當然要短小,但並非越短越好。至今,還有很多人對小小說這一文體了解不夠,在認識上存在很大的誤區,想當然地把幽默、小品文等等同於小小說。據我自己的體會,至少有1000字以上到2000字左右,才是一篇小小說的合適長度,否則是無法表現出這一文體的文學特質和意味的。芙葒的這些小小說,多在1500字以上和2000字左右的,是個合適的空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