雙頭魚
起網的時候，他感到一種異樣在手中顫抖。
這準是一條大魚……
水底下的沉重是飄忽不定的。支離破碎的陽光在粼粼碧波上跳躍，奇幻怪異，幾隻水鳥惶惶地從低空掠過，又飛過來，不離左右，好似在等待什麼。再往遠，岸上的村落被一片水霧所籠罩，高低不一的綠色曲線隱隱約約地顯現……
一隻鳥兒拍擊著翅膀，懸停於距他咫尺的水麵上，長長的脖子向下伸著，猶如鑽頭直立。那生靈唧唧地低叫，好像在與水下對話。
他本想抓住它，可雙手拽著網繩不能騰出。要是有第三隻手就好了，他想。
有了這個念頭，那鳥兒竟直衝過來啄他的手，翅膀扇起一股股涼意。於這涼意中，他那念頭便冷卻了。
今兒是怎麼啦？他想。你幹嗎要這樣？現在我隻要一伸手，你這鳥就跑不掉了！
他終沒伸出手——水下的那個沉重不再是沉重，而是一個暗示了。他聽娘說過，老河裏有精靈呢，可不能冒犯。可惜，娘死得早……
我冒犯誰了麼？一羽硬毛掉落在水中，在淺淺的旋渦裏打著飄兒。這羽硬毛像是一個紙條，隻是還沒有誰收到……
你放開我！他對鳥兒說。那鳥兒已近似瘋狂，尖利的嘴狠命啄他的手，雙爪在他的胳膊上蹬出了紅印兒。在他的頭頂上方，還有幾隻大小不同的鳥兒助威、鳴叫，翅膀的亂影使小船也微微晃動。
突然間，手下的重量消失了。那根羽毛被什麼卷進看不見的深處。當船旁的水墳包一樣鼓湧起來時，一個碩大的脊背浮出水麵，帶起的浪花濺濕了他的前身。
浪花中，四隻眼睛在網中給他一個從未有過的明亮——這僅僅是一瞬間，一個不會再有的瞬間。
雙頭魚！他大叫了一聲，將緊握的網拋向水中。遠處的霧散去了，而他卻好像被剝光了一樣跌坐在船上。他看見那隻鳥漂浮在水麵上，雙翅一抖一抖的。半空中，還有鳥兒在畫著弧線……
我一定是做錯了什麼！想到這兒，內心便有什麼滑脫而去。對著光點燦燦的水麵，他打了自己一個耳光。
娘，你說得對！
過年時，他家的門心貼上了一副雙頭魚圖案。
那是他畫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