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出門,人家對他都挺客氣的,這使他感到很愉快。那些酒友碰見他,似乎很生氣地埋怨道:“嘿,巴哥,你也不跟咱玩啦……”
“出不來呀,不得閑!”
一切過去之後,他常常感到一種莫名其妙的害怕,身子骨裏老像有什麼東西往外拱,急得他兩隻手直搓,搓得汗漬漬的……
他最擔心的是妻子要買大衣那件事。還好,她從不提這檔子事。這女人,真是塊金子!
他終於憋不住了,向妻子提出要喂一條狗。
妻子用眼瞟瞟他。那意思他瞬間就領會了。
那條狗跑到他麵前……
他是在黑市上見到這狗的。當時,這鬼精靈徑直從賣主那兒竄過來,直蹭他的腿,尾巴做出的動作很優美。
他心裏咯登一下:這不就是多少年來在夢中見到的那一條嗎?
天意,天意!
那間小貯藏室專意騰出來作為狗窩。拴好狗之後,他伸出右手輕勸拍拍狗鼻梁,然後一掌下去———打妻子多很,打這狗就有多很——狗倒地翻個滾兒,呲著牙唔唔地慘叫……
他樂了,哈哈大笑起來,積壓在身子內裏的那種東西全通過這一掌傳遞出去……他不再感到害怕。
從這天起,他就用這種方法調教愛犬:打一個嘴巴給一塊肉吃。
中秋節前,一拔一拔的人來請妻子赴宴,當然也有他。每來一撥,他就用眼光向妻子乞求。直到最後,妻子才給了他一個信號:要去你自己去。
他就隨人去了。連喝了三家,身上的熱浪一迭高過一迭,幾乎要將靈魂蕩出殼外。
半夜裏,他歪歪趔趔晃出酒場。人家要送他,他就惱了:“誰送我……我罵他八輩!”
夜風很瘦,月亮長出很多雜毛。小船老是亂悠,旁邊就是深淵……
停下,停下!他對看不見的船夫說。站在小橋上解開褲,痛痛快快地撒了一泡尿。
“好酒,好酒……喝了咱的酒!”他唱。
一條黑影驀地躍進他的視野,也跌進他的靈魂,在身子骨裏爆裂……
“把燈熄掉,把燈熄掉,”他對月亮喊,“我不要看到你這個醜臉!”
一股股糊狀物從他嘴裏噴射出去,先是白的、綠的,後是黑的、黃的……
那黑影就在他腿邊蹭。他抓住它,死命給了它一掌——新婚之夜在心裏打自己多狠,那巴掌就落下去多狠。
他聽到一陣悅耳的響聲,那是口腔中最重要的器管發出的。這一年多他聽慣了這響聲——隻有他一個人能聽得到。
響聲過去之後,那黑影癱在地上一動不動。他將它拖到橋下,身子一軟倒下了,和黑影兒躺在一堆。良久,他打個滾兒,緊緊摟住那狗,嘴裏發出一絲很細的聲音——
“老婆……人家送你的這件獸皮大衣真暖和……”
第二天,人們在小橋邊發現一條死狗,是被勒死的。
有人認得,說這是巴巴拉拉的寵物。
注:“巴巴拉拉”係豫東方言,意為“不完整,有缺陷”等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