渡假村有個小輪船,專門載客在河上漂流,那又是一番愜意的感受。人在船上,船在河中,河在大峽穀間。船在流,人在流,兩邊的峭壁也在流,堪稱畫中之遊。
從低處再看西津寺,那棵老樹宛如一個曆盡滄桑的老人,它在向你微笑,向你祝福,為你做永恒地守望。
乾坤灣
雄奇的黃河以彎折多變著稱,向有九曲之譽。其實,在它5464公裏的流程中,何止九曲?隻不過中國人習慣用九字來代表多而已。在眾多的黃河大拐彎中,拐的最秀麗、最漂亮、最有曆史感和文化感的,當數陝西延川縣境內的乾坤灣了。
早就看過乾坤灣的照片,也早想去目睹它的風采,可一直沒有機會。一是雜事纏身抽不出時間(當然還要有心情),二是交通不便(離主要公路較遠,下雨天無法通行)。
今年國慶假期,得到延川縣李副縣長的支持,讓他的司機小楊師傅陪我跑一趟。
車出延川縣城,沿清澗河南下。路上正在施工,這兒是國家西氣東輸的幹線,隻見工人們在地上挖出長長的深溝,然後將粗大結實的天然氣管埋下去,由於是土路,車輛多,揚起的灰塵遮天蔽日,前後數米看不清東西。
時行時停,東躲西讓,走了約8公裏後,來到一個叫馬家河的地方,出現三條岔路,小楊說:東邊的路去延水關,中間的路本來可以到土崗,可前幾天下雨塌方路斷,現在隻能從西邊走。於是,我們離開清澗河,拐上了西邊的山路。車在溝裏盤旋而上,一會兒就爬上山頂。舉目遠眺,黃土高原的風光盡入眼簾,那縱橫起伏的山峁從腳下鋪向遠方,溝壑深切,地表破碎,線條的變化交錯如人的大腦一樣豐富而複雜,給人目不暇接的感覺。黃土高原的山看不出一點兒高峻和巍峨,可它的敦實與深厚讓你心襟開闊,它的赤裸與坦蕩又使你感到親近隨意。
兩個小時後,車開到了簡易公路的盡頭。盡頭處是黃河西岸邊一個高高的山崗,三麵是陡坡,隻有一徑可入。這是土崗鄉的所在地,短短的一條百米長的街道橫在山崗上,人們蹲在幾家小商店門前曬太陽,一派安詳自在的樣子。我們的到來,除了揚起一陣浮灰,氣氛再沒有任何的變化。待我下車,掏出相機準備拍照時,他們才一轟而散。驚擾了他們平靜的生活,我稍稍覺得有些不安。
在鄉政府休息、喝茶,打聽去乾坤灣的路況,鄉長高興地說:“你們的運氣好,路行哩。前幾天還下雨,上下都不通。我給小程村的程海村長打個電話,你們今晚就住在他家吧。”車往回折了一公裏,然後離開大路,順一條土便道向東邊的黃河峽穀滑下去。路麵似乎是隨著山勢臨時挖出來的,有些地方在山包與山包連接處,剛夠小車的兩個輪子通過,兩側則是懸崖。我的眼睛直視前方,不敢左顧右看,把一切都交給了司機。幸好小楊師傅有豐富的山路駕車經驗,他穩穩地打著方向盤,不露絲毫的緊張。
從土崗到乾坤灣隻有15公裏,我們走了整整一個小時。路上行人很少,基本上是荒坡野嶺。終於見到前方一個趕路的婦女並伸手擋車,就停下來帶上了她。那婦女的孩子在鄉上讀高小,她就在學校的旁邊租了一間房子為孩子做飯。每個星期天,她抽身回家來照料一下。經常是步行,單程5個小時,來回需一天。偶爾能遇到農民的毛驢車到鄉上買東西,就可以搭個方便。
下午6時半,我終於站在了乾坤灣的崖頭。這時,太陽已經滑到了山後,沒有光芒的折耀,山野變得更加清晰。在天黑之前的這段時間裏,視線異常地柔和親切。我清楚地看到,黃河在麵前拐了個“S”形的大灣,灣裏藏著兩個小村,一邊是山西的河懷村,一邊是陝西的伏義河村。第一個灣道叫乾坤灣,對麵的河懷村像一隻巨大的圓圓的葫蘆係在那兒,葫蘆上的坡地、窯洞、樹林充滿生機。已是做晚飯的時候,有幾縷炊煙淡淡飄起,一陣人喊狗吠聲也隱約傳來。葫蘆的周圍是深陷的圓形峽穀、平蕩的河水、再遠處又是連綿不盡的山巒了。望著這份奇秀和天工造化,你不由地要讚歎黃河真是個大手筆,它隨意地在地上劃了一下,就勾出了一個千古絕景和微妙的暗示,然後讓人們來琢磨和研究大自然中包含的靈韻及天地人之間的關係。
之所以叫乾坤灣,是因為傳說中的三皇之一的伏羲,在這兒居住時,常來“S”形的灣道仰觀天象,俯視河山,根據自然的風水現象創造發明了八卦圖和太極陰陽學理論,開創了華夏文明的先河。他將世間萬物劃分為陰陽兩極,在八卦圖上用黑白顯示。比如太陽為陽,土地為陰;男性為陽,女性為陰。隻有陰陽互合,事物才能生長。從而總結出了氣候變化、人類繁衍等自然發展的規律。伏羲的思想提供了人們認識生活的理論基礎,影響力久遠。現在,中國的太極拳、八卦蓮花掌等武術精華,就是在太極陰陽理論上發展起來。農民對於季節變換的掌握,耕種時令的安排,仍然按照陰曆來進行。
以上傳說不是無稽之談,有比較充分的依據,因為下遊的伏義河村,在遠古時可能就是伏羲村,乃伏羲出生、成長的地方。據《延川縣誌·道光本》記載:今伏義河村,在清代前叫伏羲河村。由於“羲”與繁體的“義”字結構相近,在方言中音也相似,後來人們為了方便書寫,就將“羲”字寫成“義”了。此外,伏羲的父親雷神的居住地雷澤,就在延川縣土崗鄉的雷家岔村,離這兒很近。
我們雖然沒有做詳細的考察,可眼前這黃河的拐彎形狀,正如太極陰陽八卦圖中的“S”,而河懷村與伏義河村所在的兩個山頭,恰似兩條平放的“陰陽魚”,這是極為生動的現實寫照。夜幕已經降臨,兩個小村都亮起了燈火,歲月的發展與生息的延續從未停止。
我們離開乾坤灣,返身去山梁後的小程村。
坐在村長程海的家裏,一盤大紅棗吃得人肚脹,一碗玉米粥香得人周身舒坦。
在與村民的交談中我得知,乾坤灣的宣傳和研究,與一個人關係很大,他就是中央美術學院教授、中國民間剪紙研究會會長、油畫家靳之林。2001年秋天,年逾七旬的靳教授從北京來到延川寫生,看見乾坤灣後就愛上這地方,於是一住數月,除了畫畫,他還跑到縣上去要經費為小程村拉來電源,又在乾坤灣上樹起石碑,刻寫了碑文。2002年春節,他又發起在這兒召開了中國民間剪紙研究會非物質文化遺產延川年會,來自國內外的幾十名學者共睹了乾坤灣的神采。村裏的許多婦女在靳教授的輔導下,剪紙藝術大大提高。我參觀了村長鄰居馮秀珍的作品,已擺脫了傳統的單純的舊樣式,完全是麵對鄉土現實生活的創作。比如她有個題名為“清水關”的剪紙,上麵表現著黃河裏的板船工,河岸上的石碾子,正在爬山的農民,還有毛澤東住過的三眼窯,窯前的棗樹等等,內容豐富而含意深刻,讓人刮目相看。她們的剪紙已開始帶來經濟效益,被外地的遊客購回去收藏或做裝飾用。現在,小程村是延川縣委縣政府命名的“民間藝術村”,延川縣則是國家文化部命名的“全國現代民間藝術之鄉”。
夜晚,躺在寬大溫暖的土炕上,我想著一個藝術家的良知和奉獻,想著黃河人民內蘊的智慧,想著黃河的天文景觀與古老民族的融合積澱,想著這塊保存完好的原生態的民俗文化土壤,竟然久久不能入睡。
第二天清晨,窗戶紙剛泛白,我翻身下床,又走到黃河邊來。這時,峽穀裏罩著一層薄霧,乾坤灣像個剛蘇醒的少婦,溫柔恬靜地躺在高原的懷中。黃河水在人們印象中向來是渾濁的,激蕩的,可在這兒呈現出一種安謐平和的陰柔美態。我想,遠古的伏羲迷上她,近時的畫家喜歡她,國外的遊客讚美她,不是沒有道理的。
山梁上響起喇叭聲,小楊已開車過來。
在崎嶇坎坷的黃土便道上繼續往前行駛,路旁的棗枝兒不時地敲打著車窗。想著一路的險途,我感到乾坤灣真是一個藏在黃土高原深處的佳人,誰要領略她的美麗可不容易呢。要把乾坤灣開發介紹給國內外的旅人,的確有很多困難。
也或許,就讓她保持在原始的氛圍中,可能更具有一種曠遠的吸引力。
伏羲村
這村子不大,幾十戶農家,數百口人,一色的土窯洞。它靜靜地聚集在半圓的黃河灘上,背靠陡聳的山巒,村前的黃河弧形繞過,河水那岸是刀砍斧劈般的斷層,懸崖上的兩塊石頭像兩隻猴子,蹲在那兒注視著沙灘。
由於交通不變,這村子仿佛與世隔絕,很少有外人來,因此也蓄養著一股自在獨立的遠古之氣。不過,近時,村民們平淡的生活氛圍正逐漸被打破。在站立著石磨、碾子、果樹的濕潤的村道上,已輾上了汽車輪胎的痕跡。
因為它是伏羲村,盡管現在縣級地圖上印的是:伏義河村。可曆史畢竟是曆史,縣誌上有它過去名字的記載。
它在乾坤灣下遊5公裏處,有人瞻觀了黃河太極圖後,也就想來看看伏羲氏曾經生活過的村子。
據說遠古時期,土崗鄉這兒林木茂盛,水波浩淼,水邊居住個風姓部落,其盟主有個女兒長得如花似月,異常漂亮,大家稱她為風華胥(也即鳳凰)。風華胥風情萬種,又自視高貴,瞧不起本部落的男子。有一次出遊,走到一個叫做雷澤的地方,認識了名為雷神的漢子。雷神長像不同一般,他是人頭龍身,能夠呼風喚雨,無所不通,就牽動了風華胥的芳心,於是他們便在野地裏交合做愛。三年後的一個戊戌日,風華胥生下了一個人頭蛇身的怪胎,取名為伏羲。司馬遷在《史記》中寫道:“風華胥在雷澤之地,履大人之遺跡有感而生伏羲於成紀。”記錄了這段神話。在那時,人神合一,龍蛇相通,世界大同。
這伏羲聰明絕頂,因為他是天下知父的第一人,後來就建立了父係氏族社會。因為他有家的觀念,就首創了男婚女嫁製度。他又繼承發展了燧人結繩記事的經驗,始畫八卦,開始了中國記號文字的文明時代。許多年後,黃帝又在伏羲氏記號文字的基礎上,創立了象形字。因此,後人尊黃帝為“人文始祖”,尊伏羲為文明鼻祖。
《易傳》中說:“伏羲結繩織網,教民捕魚,這是取法離卦的形象。神農氏削木做犁頭,彎木當犁柄,教民耕作,這是取法益卦的形象。日中為市,各得其所,這是取法噬嗑的形象。黃帝教人民穿衣服,這是取法乾坤兩卦的形象。”現在流傳的包羅萬象,深奧難測的著作《易經》,就是在伏羲氏的八卦學理念上總結發展出來的。
久遠的曆史撲朔迷離,許多問題說法不一,且不論它。我主要是看看伏羲的故鄉,看看伏羲的直係後代們的生活。
伏羲村包裹在密密的棗林中,正值金秋,枝頭上掛滿了赤紅飽滿的大棗兒。早就聽人說:能聽到黃河水響的地方棗子最好。伏羲村就在黃河水邊,農民們主要的收入靠的是優質的棗子。打問了一下,每年每家大概能采摘幾千斤濕棗,好的人家可以收入上萬元,因此生活並不貧困。
村頭的大樹上掛著一截粗鋼筒,這是傳統的信號鍾。村長如有事召集開會,敲一陣鋼筒大家就會聞聲而至。鍾下,有幾個孩子在玩耍,他們神清目秀,憨樸可愛。當然了,人類已經繁衍了許多代,伏羲的人頭蛇身也隻是神話傳說,你別異想天開尋奇覓怪。
我穿過村子,來到黃河水邊。水流在這兒顯得很溫順,對岸峭壁屹立,這邊卻一抹平灘,能看出黃河對伏羲村的偏愛。
沙灘的棗林裏,圍掖著一眼鐵搖把水井。我站在石砌的井口往下一瞧,水色澄清明亮。奇怪,它離河道僅幾步之遙,卻不見絲毫的黃態。
我轉身正要離去,忽聽不遠處有人唱歌,扭頭一看,是一位老漢挎著筐籃從河邊走來。我仔細一聽,他那蒼老遒勁的聲音唱的是《黃河船夫曲》:
你曉得,天下黃河幾十幾道灣,
幾十幾道灣上幾十幾隻船,
幾十幾隻船上幾十幾根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