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是他。其實他理智是很清晰的,意誌是很堅毅的,一邊賣報紙掙些吃飯錢,一邊利用空隙進行書法愛好。廢拖把是筆,水是墨,地麵是紙,幾乎不用成本,就練出了非凡的腕力,練出了對中國字形間架結構的把握,練出了對書法藝術的理解,練出了人生發展成長的某些軌跡。
老頭出名後,就不見了,我一打聽,原來是被聘請到少年宮去教孩子們寫大字了。
我仍然在城門洞裏出出進進,城內是曆史建築,城外則高樓崛起,隻有城門洞這個幽暗的時光隧道進行著執著地連接。
踩著堅硬的石質地麵,我常常想起賣報的老頭和他那水寫的大字。
水寫的大字,在太陽的照射下閃閃發光,顯出了瞬間的精彩和輝煌,但很快就消失了。不過寫字人完全不在乎它的時效,不在乎它的去留,隻關注自個兒的行為。其實曆史也是這樣,有過許多次閃光、輝煌、消亡,但是,留下的卻有一股無形的精神延續讓我們懷戀。
巴教授與流浪狗
巴教授明年就80歲了,但他一點兒也不顯老,精氣神很足。
從年輕時他就養成了習慣,凡要上講台,必然頭發齊整,領帶端正,衣裝規範,皮鞋錚亮。他講課條理清晰,表達準確,聲音宏亮,手勢有力,口齒和儀態十分諧調。盡管學生都喜歡聽他的課,可走下講台是人生的自然規律。
雖然不上講台了,但生活的麵容並沒改變,既就下樓散步,上街買菜,依然是著裝整齊,一絲不苟。尤其是逛書店,還會往衣領上灑幾滴香水,嘴中嚼個口香糖,他覺得這樣才配得上書香。
不過這些都是表麵現象,內心深處,巴教授是日漸孤獨蒼老了。幾年前,老伴去世,讓他感到失去了某種隱隱地依靠。雖然爭吵了矛盾了一輩子,有時氣不過還離家出走,可他這隻老船,終是擺不脫天定的港灣。如果沒有固定的碼頭,船就會漂泊下去而無法靜止下來。可人有時是需要安靜地躺在那兒好好休息,想想心事的,這由老伴打理的房屋,就是他的碼頭他的憩床。老伴走了後,兒子幾次要接他去深圳與兒孫同住。可他不去,嫌南方空氣潮濕,他離不開北方古城的幹爽,離不開師大優雅的環境,說到底,是離不開身邊早已熟稔透頂幾乎伸手可觸的氣息。
一個星期天中午,巴教授去小區外的湘菜館用餐,進門點點頭,老板娘就知道一切按老規矩辦。片刻,一盤蘿卜幹炒臘肉、一盤青菜老豆腐、還有一碗蒸米飯就端上來了。巴教授吃飯時,不小心將一片香濃的臘肉掉在了地上,有一隻小狗撲上來收獲了它,有意思的是,小狗嚼吞了臘肉,竟身子一抬,兩個前爪抱在一起給他行了個作揖禮。嚴肅的巴教授被逗笑了,於是又挾了一塊臘肉拋給小狗,狗兒又回了一個作揖禮。老板娘上來說,這是個流浪狗,教授你別理它。接著把小狗攆出了餐館。
巴教授用完餐,返回小區,爬上5樓他的寓所。對於老人來說,5樓有點高,又沒電梯,但巴教授不願換地方,5樓視線好空氣好,並且爬樓梯也是鍛煉身體嘛。
掏出鑰匙,擰開房門,突然腳下一個東西竄進房裏去了。進房仔細一看,原來正是那流浪狗。他用棍子去趕那小狗,小東西在他麵前翻了個筋鬥,然後又抱起前爪向他行禮,並且眼眶裏有亮汪汪的東西在閃動。巴教授心中一下軟了,看來這家夥與自已有緣啊。於是歎口氣說,那你留下,名字就叫緣緣吧。
教授收留了小狗,他們相處的很好。教授買了好吃的,總要給緣緣留一份,並且還為緣緣在角落裏搞了個舒適的小床,還不定期的為緣緣洗澡,送緣緣去寵物醫院檢查身體。緣緣總是有恩必謝,行禮是經常性的動作了。另外,教授晚上洗腳,緣緣便為他叼來拖鞋;教授坐在沙發上看電視,緣緣便爬上來臥在他的懷裏;教授看書睡著了忘記關燈,緣緣便跳上來拉動台燈的開關線繩兒。
傍晚,常常在飯後,他們一起去散步。教授在前邊身板兒挺直地走著,緣緣在後邊搖著尾巴跟隨,成為師大小區一道獨特的風景。熟人見了他們打招呼,同時把手中吃的東西分一點兒給緣緣,緣緣總是及時作揖回禮,大家都開心地笑了。
這天早上,教授起床洗漱後突然覺得不舒服,一頭倒在沙發上,痙孿著說不出話兒來。緣緣上前來拉扯著教授的褲腳,竄上竄下叫個不停,但沒作用,教授慢慢地沉靜下去。緣緣爬在廚房的陽台上狂叫起來,可仍沒引起過往行人的注意。這時,緣緣躍起,一頭從高高的5樓上跳了下去,它的身軀在空中劃了一個長長的弧線,然後墜落,停止。
有人看見了死狗,還認出它是教授的緣緣,就上樓來敲門,沒有反應,覺出了有事,便叫來保安撬開房門,發現了窒息的老教授。可是送到醫院已經太遲,急性腦血栓奪去了他善良的生命。
兒子從深圳趕回來安葬老父親,同時聽聞了緣緣的故事。他把緣緣和教授埋在了一起,他想,這可能也是老人的意願。緣緣是為父親獻身的,就讓它的靈魂和體溫,繼續陪伴著上了天堂的老父親吧。